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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短文] [佳作赏析]点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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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20 08: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孔志勇 于 2018-2-20 22:32 编辑

         刀
  
      
作者:孔志勇

   1     夜,漆黑。
    城市的灯火零散。几天冻雨和寒风,大地为冰雪所统治。如果白天走出去,雪光耀眼。但这时候,是没几个人走出去的。日里溜冰的孩子此刻都歇息了,睡眠中,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消退吧?

    我爱孩子。

    童年时,我也经历过这样的冬天,也一样肆无忌惮地释放着出自天然的野性。

    我童年的家,在一个没有电灯的山沟里。

    我没有鞋子穿,但我强健,能赤脚在雪地上奔跑,从来都不会冻伤。曾经,我流着鼻涕,在雪地上疯狂地追逐一只大老鼠。因为这只老鼠偷吃了我家一颗鸡蛋。那颗鸡蛋是母亲留着给我生日的时候吃的。我的生日,就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据传说,我刚生下来时,就差一点被冻死!我极其仇恨地追那只老鼠,也许是太冷,也许是刚刚吃了鸡蛋,反正它没跑过我,我活捉了它。然后我抓着它到门前结了冰的池塘上,那场雪下得很大,池塘里的冰很厚,能承受我的重量。然后我给老鼠身上浇了煤油,我点燃了它!

    其实,既然有这样的冰雪,即使天空阴沉,冻雨和雪还在飞,这个夜也并不那么黑。漆黑的是我的房间。

    我住在这座城市最豪华的宾馆最豪华的套房里。临着江面,我的窗帘拉开了一点缝隙,江面是黑的,墨一样的黑。

    没错,除了空调的指示灯,房间里再没有其他灯亮着。

    我静静地临窗而坐,穿着舒适的睡衣,像个日本浪人,因为我怀里横着一把日本武士刀。真的刀,开出了锋利的刃。我相信这座城市里有一半的人知道我有一把真正的日本武士刀。这把刀叫“菊”,是四年前我到日本考察时,请日本最著名的铸剑师铸造的。他用三年时间铸造了这把刀,为这把刀,我付出十万美金。

    拥有这把昂贵的武士刀,并不是我媚日,其实我所经历的教育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最可恨的就是日本人。我所恨的,是我今生无法与日本人决战沙场。如果能用日本人引以为傲的武器击败他们,那该多好啊!虽然我不会任何武术,但我内心就是这样想的,毫不伪饰。

    我恨撒谎!

    可是我生活在一个充满谎言的国度!

    我的刀锋,指向任何谎言满腹之辈。我的刀锋,一度闪耀在这座城市以及这座城市所辖的广大乡村。

    我轻轻拔出刀,房间里虽然黑,但黑掩饰不了剑身的光。

    冷峭,仿佛有灵魂。

    我把刀全部拔出来,竖到自己的鼻尖前,刀锋仿佛要撕裂开这黑的帷幕,直刺窗外的虚空和阴沉!

    我拔出刀来,不是想自杀,而是想感知一下死亡降临时的恐惧或者快乐。可是,我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恐惧,一点也不快乐。日本人描写切腹的文字我看过不少,那种被奉为神圣的仪式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这是一种很好的死法吗?肠子流了一地,脑袋被人砍下,滚出很远。美在哪里?日本人说:这样的死,灵魂很美。灵魂的有无姑且不论,这种死法,绝没有割腕或者烧炭而亡那么安详。

    我知道我会不得好死;死,也许明天就会来临。

    但我不恐惧,也不快乐。

    手机响了。

    “哥,电力公司有个外线工在为电塔除冰时,电塔倒塌,他死了。”

    “他的尸体现在何处?”

    “殡仪馆。”

    “他家什么情况?”

    “父亲是南下老干部,四十岁才生了他。老头子中风坐轮椅。”

    “有妻儿吗?”

    “他五月结婚,据说妻子怀孕了。”

    “知道了,明天将二十万现金送到他妻子的手中。但这次不要像建什么希望学校、资助贫困学生那样大张旗鼓。不可声张。”

    “是!”

    我把刀缓缓入鞘,仰身躺到扶椅上,闭上眼睛,我静静地听自己的呼吸声。

    从来没有认真听过自己呼吸的声音,忽然觉得这种舒缓的气流流通竟那么亲切:这是我的呼吸,已经四十年了!

    2


    我像拉动小提琴一样抚摸刀鞘。刀鞘上镂刻了精美的花纹,尖部是纯金的,刀柄上还嵌有两颗绿宝石。我心中有音乐在流淌,陶渊明有一张无弦琴,我有这把刀。

    五年前,在我就任这座城市的反贪局局长时,我就发誓要拥有一把绝世好刀,这把刀一定要嗜血。刀锋所指,所向无敌。

    五年来,我养成了在黑暗中思考的习惯。从前年开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把大部分时间消磨在这间房子里。我和妻子离了婚,给了她两千万让她带着女儿在省城生活。她依然爱我,每个月我会在省城住两天,我们之间的情感没有任何变化。她为我流泪,为我担忧,与我水乳交融。

    但我心有愧疚,愧对我的母亲。

    母亲对我的离婚大为震怒,回到那遥远的山沟。我以为自从我在这座城市成家后,我苦命的母亲永远不会回那个山村了,十年前,爷爷那辈遗传下来的土砖房在风雨的侵蚀下都倒塌废弃了。母亲坚持要回去,这些年,我给她的零花钱足够在农村建一栋二层小洋楼。母亲不再向我要一分钱,拖着年近古稀的身躯,在老房子的原址上,搭建了两间平房。

    我开着我的价值百万的奥迪,沿着坑洼的机工路回到老家。母亲做了一碗胡椒炒蛋给我吃。我最爱吃母亲炒的胡椒蛋,出锅时加点葱,香气四溢。自从母亲跟着我在城市生活,我就不再在外面有一顿没一顿。只要是在本县范围内,吃饭时,我必定赶回家来。即使最好的朋友的吃请,我也不参加。

    “儿啊,”母亲面色平静地说,“你去水里,妈都应该陪你去;你去火里,妈也陪你。我就在这里等,如果你能回来,就是我这辈子积了福。”

    白发苍苍,守了几十年寡把我拉扯大的母亲,有着无上的威严。我的心揪得紧紧的,但我不敢哭,小时候,我越哭她就越打我。

    母亲的棍棒打出了我初中毕业成绩全区第一,我考上了省师范学校,成为我们镇中学的第一个中专生。

    天下的儿子们,如果这辈子你不能成为母亲的骄傲,下辈子就做一捆稻草,垫在母亲的床褥下,为母亲缓解她的腰酸背疼吧!

    我从老家出来,因为强憋着一口气,胸口隐隐作痛。然后我把车开进了镇政府的大门。

    “以我的名义,把从镇里到山里的这条十公里机工路修成水泥路,钱,由我出。记住,一直修到我母亲的门口。”喝了一口镇党委书记亲自泡的茶后,我点燃一支烟,吐出几个轮廓清晰的烟圈。

    在和书记道别后我加了一句:“还有,路的两边给我栽种桃树。春天,我回家时要一路桃花笑脸相迎。”

    他们都怕我,这座城市以及这座城市所辖的乡镇大大小小的干部,都怕我。

    他们知道我手里有把宝刀,但亲眼见过的一个也没有。

    我的刀,连县委书记都没看到过。当然,也许,他也不屑专意来看我的刀。

    自古比刀都是危险的事。林冲因为爱刀而受高俅陷害,逼上梁山。

    宝刀屠龙,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透过窗帘,窗外的亮度渐渐开阔起来。不知不觉间,竟然一夜无眠。

    笃,笃。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3

    “王成?”来者是四个人,三个黑色西服,一个白色棉袄。亮出工作证,纪委的。

    “我是。不必兜圈子了。”

    “那好,也不设指定的时间和地点,就在这间房子里。从现在开始,你不能离开这里,我们有人二十四小时监控你。”

    “别搞审讯别人的那一套就成,否则,我咬舌自尽。”我说。

    “听说你有一把刀?”

    “是的。”

    “请交出来。”

    “暂时不行,问完之后,可以给你们。请放心,在这座城市里,没有谁——包括你们,”我停顿了一下,“比我还言而有信,言出必行。”

    他们笑了,白色棉袄和一个黑色西服在我面前坐下,另外两个站我后面。我面前的黑色西服摊开一个本子,白色棉袄把一小型录音机放在写字台上。

    白色棉袄问话,黑色西服笔录。

    “例行公事啊,希望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既然不兜圈子,交待你的财产吧。”

    “我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少钱,银行卡都有小赵帮我管着,有二十来张吧。我车库内有五辆车,每一辆都价值百万。”

    “你很坦率。这么多钱,从哪里来的?”

    “朋友给的。”

    “朋友给的?”

    “是的。我没有秘书,小赵也不是我秘书,她没有国家公职,只不过是我几年前从一个卖淫窝点解救出来的贫困大学生。我没用一分国家办公经费,我也从不花案子中的钱。我的钱都是朋友给的。”

    “据我们调查,那些钱不能说是朋友给的,而是你利用职务之便敲诈来的。”

    “现在想来,你们用敲诈一词也不是没道理。他们在河道内疯狂非法采砂,县内的金矿为人垄断。稍有权力的官员在各个行业里都有股份,不敲诈他们我敲诈谁?难道叫我敲诈小赵的爸爸?”

    “请你不要用这种态度交待问题,好吗?比如说,张胜利的金矿是合法企业,但是,你却指使他人在他的矿洞旁打一个矿洞,然后抢占了张胜利的矿洞。”

    “这也是事实,我不否认。我看不惯张胜利,不就是有个表姐夫在省里吗?凭什么以三百万的价格标到价值上亿的金矿?”

    “如果张胜利的经营存在违法行为,自有法律来处理,而你却用的是江湖伎俩啊。”

    “江湖?三百六十行,哪一行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江湖。教育、医院、水利、税务,甚至你们吧,就没有江湖?”

    “什么话!”

    “我师范毕业,在一个乡镇中心小学教书,因为文章写得好,借调到检察院办公室。但在此之前,我妻子是粮站的下岗职工。她在县城的一条小巷子内开了个小饭店,寒暑假我帮她做点事,我见识过有些部门和地痞流氓的江湖。前年的县人大会上,我独自一人反对公、检、法三部门以罚款为财政创收,我确实搅动了一个江湖。”

    “我们不扯远了。”

    “好。我搞了很多钱,一个人是花不完的,几辈子都花不完。有些钱我用在公益上,有些钱我糟蹋了。我母亲常到一个庙里烧香,我给那个庙里捐款十万,许多人就跟着捐,他们不敢不捐。我不得好死,这是预料中的事。”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王局长。”白色棉袄意味深长地说。

    “给你讲一个小故事:曾经有一位可怜的农村妇女,她的孩子生病了,没钱买药,就拿出家里的几个鸡蛋到集市上去卖。可是,市场管理者要她交两块钱税,她交不起,他们就要没收她的鸡蛋,她不肯,死死护住她的鸡蛋。拉扯的过程中,鸡蛋全碎了。她心都碎了,用围裙兜着所有破碎的鸡蛋回到家里。她没有哭。围裙上沾满了蛋黄蛋清,她一点点收集,慢慢刮下来,做了一碗胡椒炒鸡蛋给她的孩子吃。孩子的病奇迹般好了,从那一天开始,孩子发誓,手中要是有刀,一定砍下打碎她母亲鸡蛋的人的脑袋。白成龙书记,这个故事我对谁都没讲过。”

    白棉袄是纪委副书记,我曾经的朋友。

    他们沉默了,我也沉默下来。我相信我的表情是不痴不嗔的。

    我起身打开床头边的衣柜子,柜子在他们敲门时我关上了,我的刀就静静地放在刀架上。

    “这是我的刀。现在交给你.

    注:该文已发表于《衡东文艺》

[老船还行点评]:小说立意深沉,一把刀,旨在解剖时下官场与江湖、白道与黑道、现实与理想之间的纠纠葛葛、恩恩怨怨、林林总总。叙述方式和文章结构别具一格,留白艺术的运用几近炉火纯青,情节的敷设和跳宕交替、组合得恰到好处,能较大程度地激发读者用抽象和形象两种思维方式不自觉地进行再创作。
曾经有一位可怜的农村妇女,她的孩子生病了,没钱买药,就拿出家里的几个鸡蛋到集市上去卖。可是,市场管理者要她交两块钱税,她交不起,他们就要没收她的鸡蛋,她不肯,死死护住她的鸡蛋。拉扯的过程中,鸡蛋全碎了。她心都碎了,用围裙兜着所有破碎的鸡蛋回到家里。她没有哭。围裙上沾满了蛋黄蛋清,她一点点收集,慢慢刮下来,做了一碗胡椒炒鸡蛋给她的孩子吃。孩子的病奇迹般好了,从那一天开始,孩子发誓,手中要是有刀,一定砍下打碎她母亲鸡蛋的人的脑袋。
细节描写不仅极富创意,而且也十分逼真而典型。可以看做这位以特有方式、不惜以玉石俱焚结局来手刃官场毒瘤的反贪局长的思想根基所在吧。真是令人深思!



发表于 2018-2-20 09:21 | 显示全部楼层
待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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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20 14:13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犯罪局长的爱与恨,有犯罪的一面,也有善良与公正的一面,有别于平平凡凡的官场小说,不同凡响,格外有亮点与特色,很有深度。

发表于 2018-2-20 14:2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轻轻拔出刀,房间里虽然黑,但黑掩饰不了剑身的光
发表于 2018-2-20 14:2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刀锋,指向任何谎言满腹之辈。我的刀锋,一度闪耀在这座城市以及这座城市所辖的广大乡村。
发表于 2018-2-20 14:2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把刀全部拔出来,竖到自己的鼻尖前,刀锋仿佛要撕裂开这黑的帷幕,直刺窗外的虚空和阴沉!
发表于 2018-2-20 17:30 来自红网论坛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刀是一个象征,象征蕴藏在内心的一股愤怒,象征无边的压抑,象征挑破伪善、阴暗、罪恶的利剑。作者创作时有一个大概的主题概念,然后跟随他情绪的流动,将多个细节珍珠似地穿起,情节跳跃性强但衔接自然,形成回环往复、一咏三叹的音乐效果,在此过程中引发读者的共鸣,这就是艺术。大家可学习的是这种跳跃性的、情绪性的结构方式,突破那种老老实实的叙事方式。
发表于 2018-2-20 18:45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立意深沉,一把刀,旨在解剖时下官场与江湖、白道与黑道、现实与理想之间的纠纠葛葛、恩恩怨怨、林林总总。叙述方式和文章结构别具一格,留白艺术的运用几近炉火纯青,情节的敷设和跳宕交替、组合得恰到好处,能较大程度地激发读者用抽象和形象两种思维方式不自觉地进行再创作。
新春伊始,十分欣喜地拜读孔先生的绝妙小说,幸甚!特推崇给首版,请予加精奖掖!
发表于 2018-2-20 18:53 | 显示全部楼层
曾经有一位可怜的农村妇女,她的孩子生病了,没钱买药,就拿出家里的几个鸡蛋到集市上去卖。可是,市场管理者要她交两块钱税,她交不起,他们就要没收她的鸡蛋,她不肯,死死护住她的鸡蛋。拉扯的过程中,鸡蛋全碎了。她心都碎了,用围裙兜着所有破碎的鸡蛋回到家里。她没有哭。围裙上沾满了蛋黄蛋清,她一点点收集,慢慢刮下来,做了一碗胡椒炒鸡蛋给她的孩子吃。孩子的病奇迹般好了,从那一天开始,孩子发誓,手中要是有刀,一定砍下打碎她母亲鸡蛋的人的脑袋。

细节描写不仅极富创意,而且也十分逼真而典型。可以看做这位以特有方式、不惜以玉石俱焚结局来手刃官场毒瘤的反贪局长的思想根基所在吧。真是令人深思!
发表于 2018-2-20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一篇寓意深刻却又含有深刻现实意义的文。刀者,权利也!刀握在谁手里,便有不一样的故事。一个正义的知识分子被权力的染缸染成了五颜六色,最终迷失了自己。
可是,那些没收了刀的人呢,他们的刀又将指向何处?!
有内涵之文,正能量之文,建议精华!
发表于 2018-2-21 08: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纵马扬鞭4 于 2018-2-21 08:19 编辑

欣赏精彩原作和点评文字
发表于 2018-2-21 09:22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孔先生的绝妙小说
 楼主| 发表于 2018-2-27 18:13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各位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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