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我永州乡下老家,乡亲们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农活。我母亲说,所有的农活中最难做的大概是割禾、挑担子和喷农药这几种。
这些农活,按理说都是男人做的,但对于我家来说,因为父亲常年在外打零工,所以这些重活自然就落到母亲一个人身上。
我虽然出身于农村,但大多时间是在学校里度过的,即使放假回家,母亲也很少要我随她去地里干活。在她看来,读书才是我该做的正经事。而我,对干农活也觉得“生愁”。
有一年放暑假,中午时分,我从县城回到家里,看到大门锁着,我问邻居:我妈去哪了。邻居告诉我说,你妈去供销社买农药去了。
邻居话音刚落,我妈就回来了。她说:“崽呀,放暑假了吧,回来的正好,我们家里种的三亩中稻生稻飞虱了,下午我们一起去给禾打药水。”
我说:“这么热的天,我又不会打药农药,我去能干什么?我还要看书,做暑假作业呢。”
“娘哪能要你去喷药呢。是因为我这几天腰疼,喷雾器装满药水后太重,我起不上肩,让你去帮我把喷雾器背上肩。”母亲小心地说,“你可以带书去,坐在水渠边的树荫下看书。”
我实在是不情愿,又想不出搪塞的理由,只好答应母亲。
吃完中饭,母亲要我带上小板凳和书,她自己肩上背着喷雾器,一手提着装有药水的塑料桶,一手拿着两根两米左右长的竹杠径直往自家的稻田走去。
太阳火辣辣的,没有一丝风,刚走几步便大汗淋淋。
母亲带着我来到稻田附近的水渠边,她让我找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然后放下喷雾器和桶子。
“你先坐一会儿,待我去田里把'行子'分出来。”母亲说。
我问母亲:“姆妈,分'行子'干什么?我们不是来打农药吗?”
“水稻已经抽穗扬完花了,不分'行子',背着喷雾器不好走,很容易把禾踩到,而且分了'行子',打药水的时候,心里有数,药水打的均匀。”母亲告诉我说。
母亲扎起裤腿,踩在齐膝深的淤泥中,左右手各拿着一根竹杠,用竹杠把稻株往两边推成一道'行子',大约一个小时后,'行子'分好了,从我这里望去,稻田被'行子'切割出一厢厢的。
母亲把稻田分好/“行子”后,再回到放喷雾器的地方,来不及休息,用桶从沟渠里取水,把喷雾器水箱灌满喷(喷壶器装满水至少有30斤重),然后按比例倒入敌敌畏等农药,盖好盖子。接下来,母亲半蹲下身子,两臂伸进喷壶器左右两边自先有扣好的背带里,让我用手托着喷壶器,母亲吃力的站起来,背着喷雾器,颤巍巍的往田边走去。
站在稻田中事先分好的“行子”里,母亲右手摇着压杆,左手拿着喷管往稻株上喷药。母亲喷完一处,然后从淤泥中艰难的抽出脚,喷下一处地方。
我虽然与母亲相距有几十米,可依然能够闻到刺鼻的、令人作呕的农药味。
喷完一桶农药,母亲就得回来重新给喷雾器装药水。这时,我看见母亲满头大汗,后背全湿了,手臂上裸露的皮肤被禾叶裂出来一道道的血印。
“下次不要背这么多了。”我说。
母亲说:“来回跑一趟不容易,再说要抢时间,趁现在天气好,必须赶在下雨前六个小时内把药打完,否则就白做了。”
“化学老师说过,农药是剧毒品,要带上口罩,妈,你怎么不戴口罩呢?”我问道。
母亲回答说:“我们乡下人身体好,不用那么多讲究。”
“那您一定要小心,别喷进嘴里。”我提醒母亲说。
母亲说:“这个不要紧,怕的是天气热。”
“妈,那你休息一下,这壶药水让我来吧。”我说。
“不用了,你不会,再说,农药毒气大,对身体不好。”母亲说。
随后母亲又补充一句:“你看你的书吧,别耽误学习。”
母亲背着喷雾器又往田里艰难的走去,望着母亲那佝偻的腰,我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流。
就这样,整个下午,母亲来装药水时,我站起帮母亲一把,其余时间,我坐在树荫下看看书。
到最后一壶喷完的时候,太阳就要落山了。
“今天下午是不是蛮热?这个时候,在学校里已经吃晚饭了?”母亲边洗手边问。
我连忙说:“不热,就是好多花蚊子,被咬出来好多疙瘩,不过这些与您相比,算不了什么!”
如今,我总会想起母亲佝偻着腰,吃力的背着喷雾器在稻田里喷洒农药的情景。那个炎炎的夏日午后,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