焙苞谷
☆ 石远定
冬天一到,就可以围在火塘边焙苞谷吃了。这种生活习惯,种苞谷的地方,有火塘的地方,应该都有。
湘西人的火塘,苗家、土家形制上大同小异,都是四方形,边框用青石板或青砖围成,坑深20公分左右,长宽上,苗家的一米左右,土家的要窄一点。苗家人围在火塘边烤火,坐秩上有规定,老人和长者坐在碗柜和卧室这头,苗家称“夯诰”,而年轻人和辈分小的则坐在堂屋这头,苗家称“庇宗”,我们就在庇宗这边焙苞谷。
苞谷要选好的,颗粒饱满,无虫蛀,色鲜亮,这样的苞谷水分还在,便于焙烤,而且不苦,口感好。要用子母灰,炭火子不能多,以能焙熟而不致焙焦为度。可以用火钳翻动,但不能用火钳夹取,因为火钳是铁制品,硬,光滑,不好夹取苞谷,轻夹的话夹不住,用力的话会将苞谷夹破,要用竹火钳夹取,竹子破开有槽,有韧性,不会夹落和夹破苞谷。
苞谷不要入灰太深,要勤翻动,眼睛要盯紧,看它胀了,胀气破了,及时夹取,不要等它爆了,爆的话,一来粘灰,二来会炸飞,造成安全隐患。如果喜欢爆米花,那就要眼疾手快,及时将膨胀的苞谷米翻到表面来,等它爆了立马夹取,吹灰,及时送入嘴巴吃,慢了就润了。
一般来说,焙苞谷吃的多是孩子,这和粮食丰盛与否,及年龄大小有关,更与亲情有关,因为儿女不在家时,父母偶尔也会焙苞谷吃,儿女一回来他们就不焙了,让给孩子。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父母从没有自己焙苞谷吃过,我们焙的时候,苞谷炸飞到他们身边,他们才捡起来吃。
无论热天还是冬天,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只要不上学,我们都要出去玩游戏,玩累了才回家。冬夜回家的时候,父亲母亲围在火塘边,母亲斜坐着纺线,以防火星子烧断线,父亲则双脚微微叉开,双手撑在膝盖上烤火,眼睛看着柴火,似有所想,又似什么也没想。
焙苞谷时总要猜谜语,如同唱苗歌,猜谜语也是由浅入深慢慢来,也有起式,一人先出题:“排供字排供,降棏熬日腊就炯!(猜谜就猜谜,放火烧石石不红!)”大家争着回答道:“朽诰!(石膏!)”然后又出:“哒绒阿缴炊,哒夯阿缴炊,哒仲没勒仁小鬼!(上面一道篱笆,下面一道篱笆,中间有个小娃娃!)”大家又争着回答:“勒给!(眼睛!)”
我们猜谜语,母亲偶尔也会参加进来:“比竹杜就热奴!(四树不落叶!)”我们姐弟几个争先恐后回答道:“杜瘙(棕榈树)……”母亲是突然出题,吐字速度很快,我们猝不及防,跟着她的节奏快速回答,嘴里的苞谷喷落在地,或者刚夹住又抖落到柴火里,心疼粮食的父亲没有骂我们,静静地抽旱烟,吐烟子。
苞谷米一起熟的时候是夹不过来的,这时要用火铲铲起来,敞开放在边框上,用手拈来吃。这时是最好玩的,吃到嘴里,用牙一咬,“噗——”地一声响,热得吐也不是,嚼也不是,“可可可可!”(湘西苗族烫着时发出的叫声)直叫。“抢蒙能女买?!(抢你的是没?!)”父亲骂道,然后又继续抽烟,烤火。母亲则停止纺线,左手握着纺车转杆,右手捏住棉花停在空中,叮嘱道:“慢点!”
抢苞谷也很好玩,这是一门技术活,也是会挨骂的事情,为什么挨骂?在我们家,父亲是猫,我们是老鼠,只要父亲在,我们都不敢放开玩,而在火塘边抢苞谷会将火灰刨得到处飞,还会摔倒,这么危险的游戏,他自然会呵斥、禁止。不过,我们有办法,动静不大,不大呼小叫,不用手挡住或拉扯对方,确保不将火灰刨得到处飞、不摔倒,这是与父亲斗智得来的经验。每次抢苞谷,姐姐总是比我们抢得多,这倒不是她眼疾手快,而是她的手比我们的长,会通过讲故事、猜谜语分开我们的注意力。抢,是抢着玩,姐姐将抢得的苞谷放在边框上,等苞谷 “噗——”“噗——”爆裂,喷射出白白的气体,然后分给我们,这时,父亲若无其事地抬头看过来,看我们,看天花板,看火。
夜里焙包谷别有韵味,电灯忽闪忽闪,火烟消失于夜幕。燃烧的柴禾中,有未晒干的,从尾端分泌出水蒸气来,气味和竹火钳燃烧时发出的香味,和苞谷的香味杂合在一起,香味独特,至今难忘!
20171229午于黔岑巩思州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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