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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余饭后] <大鸟之城>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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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 00: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凤凰马农 于 2018-1-2 10:52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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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五  章

     1、老爷问话
     福田大清早挑来一担头水,刚摸黑进灶房,就听见老爷叫他:“福田,把依德叫来。”程老爷早已坐在那把太师椅上,身边亮着一灯桐油盏。“要 得,老爷!”福田回答着,搁下水桶出门。

     天刚麻麻亮,鸟城上空的醒炮越过青冈峰上的崖堡,很是响亮。程家的黄狗跟着福田身后,自顾自走向有白霜的地边田头找地方方便。牡鸡还在打鸣。今年的白露来得比往年早了些,门前的三姓瓦皮上都有大片的白。三姓院子里都有了水桶的声响。住户人家屋顶渐渐袅起了白烟,瓦皮上的白霜开始润化,一夜的宁静与黑暗也开始缓缓散褪。此时,程家大院一侧的杨妈在走进大府叫小少爷起床。杨妈是天义的奶娘,夫人过世时天义才丁点大,一直由杨妈奶到周岁。奶娘站在前屋天井喊道:“润屋!润屋!快起床上学堂!再不出门王万训会擒到你屁股打响板的!”同时,山寺大雄宝殿的钟声也咣……咣……一声、两声……伴随着沙弥们的早课,滚落到山下的阡陌之上,浸入人们安娴的梦境,将他们从梦境的美好里拉回到寻常人家的滴水檐口下。就在这钟声里,王依德醒了过来,懵懵懂懂地发现自己并没落入虎口。他立刻从床板上坐起来,举起右手揉了揉眼皮。这时,听到门外福田叫他:“依德!依德哎!”“——哎!”他答应了。“老爷让你过去!”“听到啦!”王依德晓得程宗汉叫他的背景。

      他随便用冷水抹了把脸,接着过去了。

      程宗汉坐在红木太师椅上,抱着老辈人留下的赤铜水烟壶正抽早烟。他慵倦地说:“你到底把那事透露给朱家妹子没?”“……”王依德舌子打结,怎么也扭不顺,喑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老爷,我、我王依德虽然没跨进山堂学馆一天大门,但‘仁义’二字还是晓得写。老爷一向看重我,我……我王依德对您天地可鉴……哪、哪敢漏出半个钱的风声哩,那可是掉脑壳的事!我王依德有胆也莫敢拿那事不当事。呷莫呷得蚕豆子我也会和牙巴骨打个商量,是不是?”“你也莫上心,我就是随便多问一句。”程宗汉打圆场,跟彼此给个台阶下。他想,这小子虽然有些憨头憨脑,终究“义气”二字还是懂,应该不会出纰漏,于是把担心搁到一边,叫他出门到碾坊去帮忙,说:“今天你到碾坊去看看谷子碾成甚么样了,顺便帮帮老七,要彵们加快手脚。”

     依德颔了一下下巴,也没太在意,便走出程家大门。大门外早已豁朗,眼门前的路明白如话。在门前月亮岩上碰到天义上学堂,便跟他打照面,说:


            - 小少爷,学堂师爷还拿戒尺打屁眼啵?
            - 打呀!
            - 怎么会呢?师爷人那么君子!
            - 您来学堂自家试试看?


      天义说完话,提着书袋,小屁股一颠一颠沿着田埂远去了。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十四岁多了还是这副模样,真莫敢相信人家的营养到哪里去了,像我们山里伢崽长天义这么大岁数早娶妻添丁,连儿子都能出门打酱油了嘞!


      2、对话朱泰昌
      依德穿过竹林翻过屋后的砚台山,从那蔸大麻枥树下过身,往程家碾坊走去。一路上,他在想,如若说漏了嘴,自己是绝没有好下场,吊着打死的机会都会有。此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十四年前,也就是光绪二十三年的一件事,程家夫人生下小天义个把月,人就开如往瘦里去,脸色发暗,渐渐下不来床。请人来看,说不是病,是草蛊上身。让人放了蛊。查来查去,最后落到了下寨烂眼睛的巫婆子身上,那人正是依德的表伯娘,名殷秀。不分青红皂白,程老爷叫人将她绑到了土地庙堂前的坪坝那根大柏树下,晒草蛊;让六月的毒太阳暴晒,逼她给出解药,结果差点被活活晒死。如果有可能,我还是想问问朱银娥,到底把那话报她哥了没?要是报了,那就捅天了,我王依德良心一辈子都不得安神。可偏偏她朱银娥到省城去了,问也没门了。这事,让王依德很郁闷。朱银娥一走,他便后悔起在青龙山树脚下的那件事来,那个裤带结到底有什么讲究,怎么往死里解总解不开咧?好好的一场事我都没搞成,真想把自己剁了喂狗。

     “依德!”朱泰昌上身裹了件绸缎靛青色对襟大棉袄,脑后束着根满清大辫子,脸面上光光洁洁像鸡蛋壳煎水洗过。他站在枥树下,堆了一脸笑叫住王依德,说:

     “没来得急跟你港不是?我家银娥到长沙念书去了,有机会你去长沙络她也是要得的唦!”

     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依德想,长沙那么远,我王依德没事走得开身吗?长沙那么大,我王依德上哪儿去络?狗日的朱泰昌,你总有倒霉的日子,看到那时候我乔子收拾你!他回答昌爷,说:
“昌老爷啊,难为了不是?”王依德堆笑满面、恭恭敬敬学着他的调调儿调侃道,“来年,您一定会再生个大胖小子的,好人有好报唦!”“多谢您贵言不是?”朱泰昌还是满面堆笑。来年,你生个儿子没屁眼。依德在心里这般咒着他,嘴上还是补上一句:“朱嘎运程好,会多子多福不是?”
“那是,那是,谢谢!谢您贵言!”朱抱轸逢人一脸笑,这不是装得来,天生就的。但是,依德自然晓得,笑脸也会打死人。


      3、年青人的纠结
      依德走出山垭,到了砚台山反背,顶着日头,穿过田野,老远望见吱呀作响的碾坊。田家的油坊也正在那廊打桐油。程家的碾坊与田家碾坊挨得很近,都在东岭下的小溪畔。流水打谷溪流出,流进粟树刨空的水槽,带动水车轮轱,再带转麻磙石碾,比牛拉碾要省心。溪水对岸就是私塾学堂,那里有大成殿,另有老屋三进,学堂田十数亩,师爷王万训教青冈哨上下五寨适龄学童“四书五经”,不收学费,全靠十几丘水田养活他一家。整田时,青冈哨各家出力帮工。这样一来,连穷人家的适龄伢崽都有学上。只是穷人认识不到断文识字的好,认为办田填肚子才是根本,故很少有穷家子弟来此上学博取功名,常常会把子弟恭送到谷溪深处的滕家寨去勤练拳脚,认为习武从戎,才是穷户子弟扬名立万的截径,前有郑国鸿镇守海疆,后有米兴朝、田忠普、张文德、刘士奇、沈宏富从戎打仗将官做到提督。送子弟从军打仗,是这一方从不含糊的人生信条,奔赴战场的从容与剖死一搏的壮烈从未犹豫;在战场上或死或生、或衰或荣一切听由天命,由此湘西军队骁勇善战、英勇无畏、视死如归也就成了理所当然。但对于王依德来讲,经过朱银娥这场事,他认为能够读书也尤为重要。朱银娥知书达理,修成了大家闺秀的高贵气质,这正是他王依德骑马也撵不上的原因之一。文化上的巨大差异,让他意识到了修养的重要。此时,他身不自己将自身挪移到了学堂院门前。他很想跨进学堂大门。但是,他又认为自己是老黄瓜打铜锣,早过坝了。况且,脾好治,气好治,他那牛脾气,就是下五箩筐猛药也无解棹。此刻,王师爷正在内间教富家子弟念《诗经.豳风.七月》: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
     八月其获,十月陨箨。
     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
     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
     言私其豵,献豜于公。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
     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

      这些词儿打死他也省不到,却感到亲切。实在,文化上的事一窍不通,他便知趣地撤出,退到碾坊,帮着七叔往碾槽里倒糟谷,然后用碾铲将碾槽谷子铲松合中。看来,也只能做这些蠢猪都会做的活路了,拳脚再好人再俊气又有马用?牛再大,也压不死虱娘唦!“碾果子多米出来,老爷要派乔子用场呢?”七叔问他。“大概要到城上开家米铺吧,我听老爷提起过。”依德随口说。碰到这一路问题,他王依德大气都不敢出。他晓得凶险,知道要改朝换代去打仗火,要去革道台的性命,双方都会有无砂数的人掉脑壳。一个二十出头的人,要他承受偌大的心理压力,他程宗汉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带他去听那夜的议话。明净的心里装不进砂子,这就是做大事的人与他这蠢头巴脑的乡巴佬的差距。不在血腥的世面上打滚,只是单纯,人又怎么能跨过无数的沟沟坎坎,去完成一桩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哩!所以,人所最后剩下的那份明净,是污浊与鲜血洗礼出来的大明净。这些道理,现在的王依德不明,因为年青,他所出现的一切过错都不是出于本心。这样的过错,上帝也会宽宥他的。


      4、王依德出走
      不几天,程家把要到大鸟城上开一家米铺的口风放了出去。这样,日夜碾米的事便有了一个好的脚注。程老爷似乎真要去城里盘一家店铺,叫了福田替他拿水烟壶,撑船活给了福田的儿子根地。这样一来,依德就有了大不自在,手里拿着米铲不停地往墙石上敲呀打。七叔俟到其他长工走出碾坊去呷点心后,便跟依德说:“耳不挖不聋,牙不剔不松,你何必捉到铲子没完没了地敲?”依德耳顺,住手,直坐在那里发楞。外面,水车轱辘吱吱呀呀作响。里面,米碾子在不停地转圈。王依德望着米碾突然悟到一个道理,这东西老绕着一个轴转,那又怎会走得远?要想见大场面经大事情,那就必须脱离那个轴独自远行,哪怕是壁虎断尾也得狠心到底。

       第二天清早,福田到柴房去搬柴火,突然大惊失色,回转身跑进门敲醒程宗汉相报道:“老爷,依德不见了,床上的棉絮、换洗的衣服都不见了哎!”“快,到下寨去望望!”老爷说。

       福田和程宗汉一口气赶到下寨。王依德他爹和他二弟都已起早。他爹腰抹一条破旧的大汗巾,正站在牛圈门口跟牛喂水煮包谷。春耕季节,程天德跟耕户每头牛匀了五十斤玉米籽,让牛呷五更食,呷了更有力道。依德二弟王依仁、三弟王依义、四弟王依道、五妹王依美,王家完全依照程家“道德仁义”打发着儿女们的名字。王依德的父亲娶田家族长田应天的表妹为妻,故跟田应天是老表伙里。依德其父,名王吉祥,生四子一女,依旧在程家做长工。程宗汉曾经跟王吉祥说,你跟田应天是老表伙,你一家跟他去做长年岂不是更好?王吉祥说,正因为是老表,更加不好共事,牙齿和舌子也有磕碰的时候,假如哪一天得罪了他,那会连老表也没得做。程宗汉一想,也有道理,这才没再吱声。但一家子人多,加上王妻,七张嘴要吃喝,不是件容易事。一家仅王吉祥、王妻、王依德仨跟程家做长年,每年入不敷出,只好靠程家经常接济。岁长日久,王吉祥对程宗汉心存感激。见程宗汉前来,王吉祥赶紧将老爷让进腰门,说:


        - 老爷亲自跑到下寨,有事?
        - 依德回过家么?
        - 不是在老爷家吗?
        - 不见人影了。
          今儿清早,福田进柴房去搬柴火,
          发现他连衣物棉絮都带走了。
        - 这伢崽,牛脾气,眼睛小心眼大。
          会到哪去呢?
        - 所以才下来打听。
        - 想必他也冇会上山里亲戚家,
          更不会去上山投匪。
        - 是不是到他表伯家里?
         (王妻以为会在应天家)
        - 打死也莫会上他那廊,
          这野杂种……(王吉祥骂道)
        - 会莫会下长沙?(福田插话)
        - 一个乡巴佬,他敢下长沙?
         (王吉祥说)也许上城了,
          城里熟人多,好打处;
          一个乡下人,下长沙有几多难处,
          人生地不熟,不大可能。
        -(老爷说)既然会上大鸟城,
          那就到城里碰碰运气,
          看他有没有露下马脚。


     5、拜会道台大人
     仍旧是福田带路,根地撑船。
     程老爷到城中多方打听,就是没见依德的影子。
     道台衙门里也不见异样。
     程宗汉不顾衙门口把门的骁勇,觍着屁股径直往衙门内走去,叫福田父子俩在大门口候着。
     朱道戴着一副金丝边水晶片眼镜,正在梅树之间边赏梅边呤他先夜所作的一首小诗:


             云中雁语看无影,
             墙外香来觉有花,
             人正愁对我偏笑,
             山邨到处好桑麻。


     老远,见程宗汉踏着阳光走近,青布长袍的朱道便收了声,将眼镜从鼻梁上取下拿在手上,踏着满地落瓣出来接迎,那老脸上的十分狡黠竟被他饱和的温婉包装出了十一分的实诚,简直就是笑容可掬了。他高声嚷道:“程自明啊,哪阵风把您吹来了?”程说:“到城里想开家米铺子,昨日转了一围,找不到适合的店铺,还指望道台大人帮个忙哩。”程顺着夹道的腊梅树,同样踏着腊质的黃色落瓣走了进去,鼻歙只听见一园梅香。有蜜蜂在梅萼之间乱飞。程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好香咯……”“进来,进来再讲!”道台大人便将程引进到有梅蕚相伴的侧室。侧室与衙门水牢仅一壁之隔。此时,正是炼死囚的时候,棒喝与悲呼声声入耳,令人生惶。程宗汉到底是刀尖上蹚过的人,万千事视之如等闲。他端坐在道台身边自顾自烧他的烟丝,道:“抓到的土匪那么难对付?”“贵州解过来的革命党人,骨头比铁卵子还硬。这些革命党,日子过得好好的,闹哪门子革命?革哪个的命?皇帝老子么?真不晓得天高地厚!”“要是,要是大鸟城也有革命党呢?”程宗汉试探着问道,“他们也来革你朱大人的命哩?”“我量他们没那个胆!”道台大人呵呵大笑,“鸾鸟厅不比山外,革命党就是闹,也是虾子打锣,虾折腾!几个读书人能成得了么子气候?自明老弟你讲呢?”“也是,也是!”程连忙附和。正有下人端来茶水,搁到程宗汉椅边的几案上。几案雕了一幅耕春图,一个童子趴到牛背上变成了一粒小书虫。书不是荞粑,难道还能抵饭食?“自明老弟,呷茶呷茶!今年新茶未出,就只有这陈茶老水了,您莫捡怪!”“哪里话道台大人,等出了新茶,我跟您拿几斤过来,到时候让您尝尝我们青冈哨的青冈新茶,蛮有汁水蛮隽香!”“是啊,你们青冈茶自古就是贡茶,求之不得!”程宗汉便从内衣口袋拿出一块翠玉色的小貔貅递到道尹手里,说,“我程自明往后如有得罪处,还请海涵。老朽做事鲁莽,许多廊场还靠您多多指教。”“自明老弟过谦了。几多地方,我还需要向您讨教哩。”说着说着,道台将貔貅接了过去,细细视了好一阵,遂将貔貅交还程手,道:“你的心意我领了。这东西太稀罕,我命薄福浅,恐受不起。”“那您就见外了……能帮忙的机会还多哩。”程宗汉把翠玉貔貅又推回到道台手里。如此,道台将貔貅重新捏着,再不愿松手,说:“那就笑纳了。只是,惭愧,帮不上自明老弟哪样忙,受之不恭啊。”“小意思,小意思,随身之物,不必上心。”说完,程宗汉便向道台告辞,腋夹藤杖手拿水烟壶,躬身抱拳一路作憨态可掬状退出衙门。道两旁,不知何时添了几条长辫子骁勇荷枪静立,面目肃然,形同槁木。

      到了衙门外,他长出了一口气,将烟壶交与根地,跟福田说:“快,走东边城门洞吧。”


     6、邂逅龙头大爷
     这时,东正街上已有阳光,虽不太暖,亦晒得岩面直冒白烟。街面上的熟脸也开始跟程宗汉打照面,人五人六地扯两句天气。

     那城中哥老会龙头大爷田少丰,个儿很小,人很精瘦,却油头粉面一脸憨笑,手抱一只大红公鸡,老远拢来跟程宗汉打招呼:“百岁爷好脸色啊!肯定是好运到了。”程宗汉望着脸上刮瘦的田不怒,说:“是丰爷好运到了哎,今日如此春风满面!”“不瞒您说,最近要到松桃、秀山、西阳、恩施那一带去航航,笏山公有事相托。”“哪样事呃?”“没哪样,小事。”擦肩而过时,田少丰便侧避于道旁让程先过。程客套,亦不过。少丰便说:“大爷在上,不怒哪敢抢先?您先航一脚,请——”不怒遂伸手作请,十分恭敬。等少丰相去老远,福田回头望着他不足四尺的背影跟他儿子说:“这脚色,据传一不怒二小怒三怒要人命,莫看他弱不禁风彬彬有礼,不相识的真不敢相信他就是久负盛名的龙头大爷威风凛凛的湘西一霸杀人不眨眼的帮会老大……”程宗汉边走边说,“莫以为菩萨就是泥巴捏的你就能信手拿捏,做砖瓦的泥巴跟做菩萨的泥巴都只是泥巴,但大不一样;莫以为不怒他就一定不怒,怒与不怒其实不在表面。苗人数一二三四五是啊藕不比表……你难道能认为不怒的‘不’就真是不么?此人见长辈或教学先生必先侧身在墙壁边让道,碰到女人必低头而过,见做小本生意的孃孃必叫伯母满孃,身小且瘦,秀弱如穷书生一个,其实……前些年,白羊岭有一张姓汉子,出门远走云贵二十好几年,在外很有了些大名,回乡后问及本地近来谁有名?有人说出田少丰,张姓露出轻蔑神气说,田少丰不就是红岩井田家做酱油的那条卵崽吗?当夜,就有人去扣张家的门环,在门外招呼说,姓张的,你明天天亮前走人,不要在这里呆了,不走人后天我们就送你回老家。姓张的恃着自家出门在外,多年练就了一身好本事,便不以为然。过了一天,那天大清早,放牛人发现他在乡下一个桥头斜坐着。走近身一看,原来两肋各插一柄小刀,人已经落气了很久。这田少丰就是田不怒,大湘西‘禮’、‘智’、‘信’三堂袍哥会的龙头大哥,湘西黑道上的龙头大老爷,连青帕苗王龙汉腾也只是他手下的老幺咧!”


      7、会讲人话的牛
      这时,街边“不怒粉馆”中寥寥几人正在那里过早。

      东门城楼子上,辫子兵个个面目森然,单见朱家“进”子辈的朱进春腰插盒子炮,正在那城垛上吆三喝四,给我瞪仔细点,哪天脑壳掉了都冇晓得是乔子回事!朱进春在道台手下拿着中营都司的俸禄,其独子朱泰宇也正在他手下呷皇粮,妻朱安氏难产早逝,念及安氏生前的好,那朱进春一直未续弦。朱家另有朱进荷,正在长沙提督府呷官饭,据说胸前的补子绣着仙鹤,所统骁勇数万,住着三进三退深院大府,进出马驮轿抬,前呼后拥。朱姓在鸟城东郊青冈哨上寨田亩虽没程家多,但官势人脉远在程家之上,朱姓一门在鸾鸟这廊口绝不可小觑。

      程宗汉对福田说道:“城门洞外‘和三面馆’的牛肉面好呷,进去各人逮一碗,总不能勒紧裤带子逛大街吧。”他手中的那根藤杖尖子便点到了“和三面馆”的大门口。“三佬,三碗牛肉面。”他招呼道,顺手把紫铜的水烟壶搁到青檀桌上。“程老爷啊,稀航,稀航。”三佬迎过来寒喧。鸟城人一切作派很有些讲究,譬如这牛肉面中的牛肉,就只能用里脊或刀头处的牛肉,这比后腿肉要劲道脆嫩。炖这牛肉,也必须用枞柴文火慢炖,佐料才会彻底渗透进去入味爽口。辣椒要用朝天辣,必须滚油淋香再入肉。所用的花椒也必须是上乘的川椒,其它地方的花椒一律靠边。生姜也必得胜营砂里所产的香姜,俗称米姜。那姜指拇头大小,其它姜断然不用。炒牛肉的油必须拿辰州山里的茶籽油。如此炖出来的牛肉,不让您打落饿口水才怪!

      三佬把面端过来时,就听见临桌一个乡下人说衙门抓到一个后生,在老营哨那边偷耕牛,让小教场那边的官爷发现了,原因是那牛一见到官爷就莽奔狂叫。临桌的一位老人说:


        - 那牛也怪,好像能通人语,
          见了人就告诉他这人是盗牛贼。
        - 我才莫信哩,哪有牛通人言的道理?
        -(另一个说)难不成见了人还会港人话?
        - 还真港了人话,见了人就高声大喊,
          快来,抓偷牛贼啊,这个杂种偷了我啊!
        - 真是天话,我只见过八哥雀儿会讲人话,
          牛还会港人话?
          真有这样的牛,
          我卖了崽都要买牠……简直就是神仙!
        - 如今这年头,牛都会讲话,怕是要改朝换代了。
        (那老头十分神秘地压低声音说)
          我太叔公港,元朝末年朱元璋放牛,
          那头牛就跟他港了人话……
          结果,元朝完蛋,
          朱元璋做了大明太祖皇帝,
          你港神不神?
        - 牛会港哪样话?
        - 牛跟朱元璋港,
          朱重八,朱重八,
          杀我进肚得天下,
          纵横四方无际涯,
          八方一统归朱大。
          结果,朱大呷了那头牛,
          将所剩牛尾插进田坎岩旯,
          回去禀报财主说,
          你家的牛钻岩旯了。
        - 那财主呢?
        - 那财主当然只拔出根牛尾,
          居然也信了。
          但还是将朱大捆到树上打了一顿。
        - 如今有人要造反,
          道台大人不会捆着造反的饱打一顿就了事了吧!
          要推翻人嘎一个王朝,
          不砍脑壳才怪哩!
        - 不过,听说道台大人从得胜营驮来几马背麻索,
          莫晓得他派哪样鬼用场?
        - 听说从贵州解来不少土匪,
          怕是派到他们身上吧。
        - 在拉毫营盘那里望见不少贵州兵,
          说是贵州的土匪要到湖南来劫人,
          那些队伍怕就是为了防备……
          你港是还是不是?



       8、拜访笏山公
        面还没吃完,程宗汉听到这,屁股就挂不住了,直截跟福田父子说:“我出去一下,你俩慢慢呷,边呷边等我。”回头对店家说,“三佬,等我转来。”“几碗面,不打紧,莫付也不遮事。”三佬在跟他婆娘往背胛挠痒痒。那婆娘正将衣底一对奇大奇长的冬瓜奶子撩给人看。

        其实,她也只剩那对大奶子有些看头了。

        程宗汉执杖出门,径直往田映全府中赶过去,行色匆忙,莽里莽撞迎面正好撞上一个身材短小的伢崽家。那伢崽怀里抱着一只红毛鸡公。程宗汉忙上前去扶,一边说:“伢崽家走路,怎不看路呃……”仔细一盯,那伢崽给他弄出了一个楞瞪。他忙说:“原来是丰爷啊……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哪。航得匆忙,对不住人,撞着您了,万死万死!”那人边捉他的那只红毛打鸡边跟程宗汉说:“港哪样话呀,今日真是太有缘啦……百岁爷撞了就撞了,哪还用得着跟小弟赔不是?这么急,赶哪儿去?”“不瞒您丰爷,得去您师父家,跟笏山公有几句话港。”“笏山是我菜崽,他是应字辈我是兴字辈。您快过去,我刚打他屋里头出来……”

        跨进田家院子,只见田映全正在院坝面对堂屋门对面的那堵高约两丈的照墙洗漱,照墙上有个很大的“福”字。程便猴急地唤道:“笏山哪,情况怕是微妙,他朱道在调兵遣将,贵州兵正屯在拉毫营盘!”田映全不慌不忙,搁下手中洗脸的手帕,说:“自明兄,没哪样大惊小怪,最近贵州牛郎那边正闹匪患,朱道配合铜仁府征剿,解过来不少黔匪关在衙门水牢。听说铜仁那边都满号了。”“拉毫队伍不能小觑啦!”“那是防备牛郎土匪过这边来抢人。”田映全心平气静,对程宗汉道,“沈宗慈都跟我讲了,大致情况应该这样。我们计划照常。牛城那边的人早定下来了,过几天我叫田少丰过去。贵州松桃有张尚轩,还有山上的龙风山、龙廷贵、龙义臣、吴正明、唐九城、杨春元、龙光福他们冬月二十七那天早上全都拢到长宜哨。加上龙汉腾总兵营的苗勇,统共六七千。你的粮食必须在十月二十七中午以前提前一个月送达长宜哨。七千人要呷中晚两餐饭,光复后还有庆功酒,五六十运大米恐还不够。长宜哨可以自备二十运,总兵营龙汉腾他答应挑来二十运,你得往长宜哨挑过去五十几运大米,这事应该难不到您百岁爷吧!”“小事一桩。不过,攻城那天我就不拢边了。一是我上了年岁,出气不匀;二是天德体弱多病,媳妇又怀了崽,要人守家……”“你不来就莫来吧!派个人也成。”“我亲家滕焦樵,他比我年轻十来岁,腿脚功夫也比我好,是滕家拳传人。”“只要派人就行,多带些刀枪。仗火一开,刀枪不认人。”“我不是怕那些,在辰沅年青那阵子……”“老前辈,”田映全立刻打断他的话,说,“只要您把粮送到长宜哨您就是革命的功臣了。等光复成功,粮再从屯囤里补进你廪仓,怎样?”听了田映全一席话,程宗汉心中才算稳了个定。他相信,革命一定成功。只要革命成功,土地、平等、自由,一切都好办。程这样一想,心里也舒坦了许多,走起路来飘若仙家。

         到面馆付了三佬面钱,由福田的儿子根地掌篙撑船,穿虹桥洞子,往迥龙潭过沙湾,经陡山哪过豹子湾,绕大教场,到青冈哨江边码头登岸,回到程家台程家大院时才跟福田开口说话:“福田,你顺道去告诉王吉祥一声,依德应该没事。”

        福田出了大门,就近往左道踅向屋后。翻越砚台山时,福田冷不丁望见一个行色匆匆的人在那蔸大麻栎树下一晃,就不见了人影,动作实在冭快。微风下面,竹叶习习,把一股清爽传送得老……远、老…………远。

发表于 2018-1-2 06:5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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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3 17:4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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