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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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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6 19: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大江新月 于 2018-1-16 19:36 编辑

                                  怀念伯母
                                                                                         胡怀亮

       伯母比我母亲大九岁,我母亲第一次到我们胡家来看亲,伯母正在煮饭,当时已是中午,看着满屋子的客人,我家伯母不敢留客,因为她不敢揭开锅盖,锅里就一锅红薯,没有米饭。幸而我外公开通,他说:“有红薯吃,已经不错了!”就这样,我母亲顺利地嫁到了我们胡家。结婚喜酒是我伯母操办的,那天下大雪,没有火烤;办了四桌酒,客人都是吃红薯砌饭。这是伯母经常对我说起的陈年旧事,母亲和伯母只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她们叔伯母的关系好,家庭和睦。在那样贫困的年代,那样穷苦的家庭,她们生活在以我家祖父为中心的大家庭里,从来没闹过矛盾。那时我祖父母都还在,父亲和伯父两兄弟还没有分家,伯母生了我家老大、老二和姐姐,一大家子九口人吃茶饭。
       年轻时,我家伯母身材魁梧,腰板挺直,只知道做事、劳动。是的,我伯母很勤劳,家里头的事情,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做:烧茶煮饭,种菜喂猪,还有一家人的缝补洗涮。伯母的平生勤劳和任劳任怨的美德,那不是几句美丽的言辞就能评价得了的。伯母在石子塘生活几十年,跟我们队上的人,村里的人,都相处和睦,她为人一世,宽厚待人,从不与人争吵。
        在我印象中,伯母年轻时还会织布。老家的楼顶上至今搁着一台织布机,这是我伯母当年的嫁妆。伯母到了农闲时就开始织布了,织布机摆在堂屋的中央,做完家务事后,伯母就坐在织布机上忙碌。她左手扶着织机的梳子,右手捏着梭子的拉线,织机下面,两只脚踩着踏板,梭子在布缝间左右穿梭,织机发出清脆的声响,白色的棉布在织机后面慢慢延长。伯母织出来的布,我们称白大布,很粗糙,很厚实,那是纯棉的布料。白大布做成的衣服再用染料加色,做成衬衣裤子,很耐穿,拿到现在来,那是绿色原生态,难得的珍品。
        母亲告诉我,她嫁到我们胡家来的那年,我们胡家比一般人家都要穷,餐餐锅里是红薯煮杂粮、黄菜子(白菜用开水煮熟后,用冷水浸泡,再切成碎丁)伴饭。我伯母把一家人的饭煮熟之后,总是把第一碗白米饭盛给我母亲,然后,把一大盆的黄菜子往锅里一倒,全部搅拌均匀,然后一人一碗。我母亲也不好意思看着侄儿侄女吃杂粮,自己吃白米饭;每次接过伯母盛给她的白米饭后,又把饭倒进锅里,再次搅拌均匀。我母亲因此一直感激伯母,在她身怀有孕的时候,我伯母照顾了她的生活。
        祖父时代,我们胡家五间大瓦屋,两间正房,两间厢房,一间大堂屋。伯父母住东头,我家父母住西头,中间隔着木缝子堂屋。兄弟两家在堂屋里吃饭,分东西头睡觉。笼子里的鸡,猪圈里的猪,都是大家庭的共有财产。她们妯娌的卧房、自家的柜子、抽屉,从来不落锁。叔伯母的房门卧室,从东头到西头,通关过,从来不关门。我父亲是满崽,自小被娇惯得没用,出名的懒,早餐过后,还不想起床,我家伯母是唯一给我父亲留早餐的。她每天一大清早就起床了,扫地、寻菜、煮饭、洗衣、喂猪。伯母的脚步从东头响到西头,又从西头走到东头。她几十年来都是这样度过:为生活忙碌,为家庭忙碌。
        我伯母小时候读过书,上过几年私塾。我师范毕业出来教书的时候,伯母跟我谈起她小时候读书的事。伯母的记性好,她读的书过去几十年了,像《幼学琼林》、《增广贤文》,还有《三字经》、《女儿经》,很多的句子她都能背出来。佩服伯母的记忆力,我想,伯母小时候读书肯定是很认真的。
       母亲告诉我,搞大跃进、办人民公社大食堂那几年,吃饱饭是好难的事,你家伯母在公社大食堂煮饭。俗话说“天旱三年,不饿死灶蜥蜥”。讲起来都不相信,你伯母在大食堂煮饭,自己饿得一身精瘦,那么高大的身体,风都吹得起。她家老二,就是你堂兄高哥,那个时候四五岁,成天就吵着要吃饭,只要他碗里的饭蒸偏了一点,开餐就抱着那蓝磁饭碗往地上一倒,哭爹喊娘的,半天都拖不起来。你伯母煮饭时,要是留点心,多抓一把米到老二的碗里,不就没事了!可你伯母没这样做,要知道,她家老二那个时候正是吃长饭的年龄啊。整个大食堂的人,都知道我伯母为人正直,不怀私心。我母亲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眼里溢着泪水。
       我在泞湖读高一的那年,因为学校距离老家石子塘很近,我经常到伯父家来吃饭、住宿。那个时候,一个家庭突然增加一个人吃饭,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伯母做的饭菜,比学校食堂的味道当然要好得多。伯母知道读书辛苦,在学校里吃不到好生活。每当伯父家的桌子上有了荤腥菜,比如端午、中秋,或者家里来了客人,伯母就捎信给我同学,要我去吃饭。我当时好高兴,可以改善生活了!我至今都记得,伯母做的那个冬笋煮腊肉的菜,味道真的好,汤特别的鲜,好吃!我每次到伯父家吃饭,还要从学校带上一大包的脏兮兮的衣服给伯母洗。在伯父家住一晚,吃两餐,伯母就像招待客人一样,为我做好吃的饭菜;有时候,她还把吃不完的鱼肉荤菜放进饭盒里,让我带到学校去。伯母告诫我,要认真读书,“你父亲死得早,继父送你读书不容易,要努力考取大学”。
         小时候,我去老家看伯父母,一般是在寒假和暑假。每年正月,在我走完了外婆家之后,下一站就是去伯父家。正月初去老家给伯父母拜年,来了就不想回去,一直要玩到新学期开学。我在外面有时玩得忘了回家吃饭,我常听见伯母站在石子塘的樟树下,拖着长声喊我回家。快要开学了,伯母就对我下逐客令:“就要开学了,你明天背着书包回去!”伯母当夜为我整理好回家的书包,我的书包里就多了一支伯母为我买的新钢笔。每次,都是伯母把我送到枫树坝的大路口,她站在那里,嘱咐我:“莫贪玩,好好读书”。
         那些年的暑假,我回老家去,最喜欢吃伯母做的米汤饭!伯父家里人多,煮饭的锅子大,灶里烧的柴火旺。米汤饭,以米汤、锅巴为原材料,米汤粘稠适当,锅巴烧到嫩黄。伯母手握锅铲,小心地从锅底把锅巴铲起来,用力鼓捣,再慢慢掺进米汤,把米汤和锅巴一起反复搅匀。一大盆子的米汤饭就做成了!伯母做的米汤饭特别香甜,米汤如汁,清爽润喉;饭粒如酥,香软可口。不需要任何菜,我猛喝三大碗。
后来的这些年,伯父母都老了,老家的人口逐渐向城市转移,家里吃饭的人减少,制作米汤饭就难了。我很多年没吃过伯母做的米汤饭了,只记得伯母做的米汤饭的味道很清香。
         刚参加工作不久,伯母就催我谈对象。“也不小了,二十大几岁了!”在伯母看来,我二十大几岁没找对象已经很迟了。我到伯父家去一次,伯母就问一回:“谈对象吗?”当时,像我们这些在农村教书的乡里伢,谈对象不是很容易的事,总之,伯母比我家娘还急。后来,伯母亲自上马,给我介绍了一个。我记得那个妹子是伯母娘家远房的亲戚。伯母说,要我约个时间去见面。伯母还把妹子的相片给我看了,挺漂亮的,我也喜欢她。后来,我在伯父家跟妹子见了面。看得出来,我伯母很喜欢那妹子,想她做侄媳妇。但我们没缘分,那妹子后来招工进了城里,我在乡下教书,我们配对不成功。总之,我感谢伯母,她为侄儿的婚事操心了。后来,我带着现在的妻子,第一次到伯父家,我伯母好高兴,又是杀鸡,又是买肉,为新到的侄媳妇忙这忙那,还带着我妻子,到泉交河供销社,买了一件新衣打发她。
         刚站讲台不久,因为上课,我的喉咙经常发痛,厉害的时候,喉咙嘶哑,声带充血,吃了不少药,也不见好转。于是,我请了病假,回老家休息。伯母知道了,她说,“没事的,我给你去找点土单方。”她就到老家的塘基上、竹山里、菜园里,到处寻找。快半天的时间,伯母就抓回家一大把的土单方,那都是我平常在老家土地里经常看到的几种野草,有几种我认得:鱼腥草、百牛戏、地毛虫、川草胡。伯母把一大捆的野草扯回来,扎成许多的小把,在清水里洗净,用土罐子装着,放进灶膛里用柴火热煨,熬成了药。我连续吃了一个星期,喉咙好了很多。伯母说,这是我祖母告诉她的治喉咙痛的偏方。
        伯母到了晚年,腰椎弯曲得厉害,做事,走路,都是佝偻着身子,很吃力的样子。但,她终于答应放下手中的活计和伯父一起去广州,他们的大女儿女婿都在广州工作,大女婿在广州地铁总公司,我们的姐夫刘书记,也算是权倾一方的人物。伯父母在老家做完了百六合寿之后,大女婿派人用小车接到长沙,再坐飞机到广州。伯父母在广州城里,坐地铁,上立交桥,登摩天大楼,进高级饭店,住五星级宾馆。二老并排坐在长椅上,看女婿玩保龄球、打高尔夫球,可谓阅尽人间春色。同样去广州,经历相同,收获不同。我伯父没读过书,他不知道看到的精彩世界是些什么,回来也不知道如何说给别人听。我伯母就知道,她跟我说,她在饭店里吃的那些名贵而又稀奇的菜肴,都是于今我们乡下人谁都不吃的野菜:红薯杆杆,南瓜藤花,野蒿子草做的粑粑。她住过的广州白天鹅大酒店,酒店的服务员站成一排,向她鞠躬行礼,扶上牵下,端茶递水。说起这些,伯母总是带着几分骄傲和自豪。我跟伯母开玩笑说:“伯母,你是我们村里唯一见过大世面的老人!”
        伯母的一生见证了中国社会的沧桑变化,经历了兵荒马乱的战乱年代,风雨飘摇的动乱年代,也经历了改革开放后的繁荣盛世。她一生勤俭持家,相夫教子,竭尽劳苦。伯父母共养育二子三女,先后四个孙男孙女都是伯母一手拉扯大;外孙刘新卫带到五岁送回广州。在几十年的光阴岁月中,无论风霜雨雪,无论家境贫苦富裕,我家伯父伯母一直风雨同舟,勤苦劳作,含辛茹苦,相濡以沫。伯母的生命历程,集中体现了中国劳动妇女的传统美德。
        伯母到86岁的高龄辞世,可以说寿尽天年。去世前,她在轮椅上生活了两年,这两年里,伯母饱受疾病的折磨,幸而有儿孙晚辈的悉心照料,她得以顺利走到生命的终点。在她病重期间,有老家的侄儿侄女、外甥外女、亲友邻居,接连不断去看望她、安慰她,我年迈的伯父也一直守在伯母的身边,寸步不离,让伯母感受到了世间的亲情和温暖。
       三年前那个下着雪的冬天,我家伯母离世。她从银城益阳动身去了天国,她走得很安详。伯母的灵柩抬回老家山上的那一刻,老家的地坪里,跪成一片耀眼的银白色:满地孝子贤孙、女儿女婿、亲友街邻,他们身披缟素,臂挽黑纱,一齐跪下。送葬的队伍从老家门口一直延伸到枫树坝的大路上。烟花绽放,礼炮震天。我仰望天空,正是雪后初霁,云层里透出温暖的阳光,仿佛是我伯母的英灵在天国殿堂,俯瞰尘世,回望故土家园,向我们露出幸福的微笑。
        我家伯母永远安睡在老家屋后的竹林里,这里山清水秀,绿草如茵……















已有 1 人评分红网币 收起 理由
xf2003520 + 5 楼主有才,非常精彩的原创内容

总评分: 红网币 + 5   查看全部评分

发表于 2018-1-16 20:10 | 显示全部楼层
深情文字
红网移动社区 - 发现·分享·改变
 楼主| 发表于 2018-1-16 20:42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阅读!
发表于 2018-1-17 06:59 | 显示全部楼层
深情之作,感人
发表于 2018-1-17 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饱满肺腑之言
发表于 2018-1-17 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饱满肺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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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8 07:52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大家的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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