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驼铃 发表于 2018-5-24 18:48

题材好,是快或已消失的文化和记忆。疑惑的是八零后的你,有体验和记忆?

一湾浅蓝 发表于 2018-5-25 07:49

小人物刻画出大气候,温煦可爱,欣赏!

纳兰若容 发表于 2018-5-25 08:32

欣赏优美的文章,回忆过去生活点滴

纵马扬鞭4 发表于 2018-5-25 09:08

好文!

学习!

蚂蚁人生 发表于 2018-5-25 15:22

本帖最后由 蚂蚁人生 于 2018-5-25 15:23 编辑

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25/151513vucenxx6rze1gl0i.jpg 【乡土文学】匠人系列      之三:篾匠师傅   
文|陈卫民

井师傅后来跟人吹牛时,总说,我这辈子,没呷过阿嫂的亏,倒是享了阿嫂的福。井师傅是个篾匠。在农村,像他这样的言论,可能会招致老阿嫂们的一顿骂:“不要脸的,老猪郎公!”井师傅这话,其实也不是吹牛。井师傅年轻时,据说也长得帅气,一把篾刀,耍得麻溜,在一个大户人家家里干了近三个月的活,盯上了那户人家的女儿。做功夫时,不忘与人家闺女逗乐,闲下来,不时给人家编点风筝啊,竹蚱蜢啊,逗得人家开心,在滚倒一片麦地后,硬是把那户人家的黄花闺女弄到手了。那户人家不干,到他家的破屋门前找茬,他倒是拿着一本“红宝书”,活学活用:“毛主席说,天下无产阶级都应该相亲相爱!”(具体有没有这句话,我现在还没去考证),然后问,你们家,是不是无产阶级啊?那边的阿舅,哪敢顶撞毛主席语录,哪敢说自己不是无产阶级?说理说不赢,心里更加急,额上青筋暴露,拳头握得铁紧。井师傅心虚,连忙打预防针:“毛主席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听着语录,看着紧紧依偎在井师傅旁的妹子,这个阿舅默认了。嫁过来,生儿育女,喂猪把狗,上山砍柴,下田打谷,样样在行,任劳任怨。直到那一年,他家的红薯不晓得怎么那么大一个:一个抵得人家三个!人家说,只怕是要行“上山运”了。意思是说,这种不正常现象,怕有人要进土了。不久,人们的猜测变成现实。又有人讲,她是活活累死的咧。没享过一天福啊!你说,遇上这样能干、肯干的婆娘,怎么不是享福呢?家里有师傅娘子撑着,井师傅才有这时间做功夫,补贴家用。他的活做得好,因此周围几十里地的人都来请,忙得很。这回我们家请他来了。竹子是父亲从“岭脚底”背回来的。“岭脚底”是山区,“望山跑死马”的山区。父亲到那儿剃头,有时人家没钱给,说,砍竹子吧。日积月累,十来根粗壮的竹子硬是被父亲蚂蚁搬家一样扛了回来。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25/151724c0i6mzlomj6vbiis.jpg从竹子变成晒簟,变成竹席,变成竹筛,我们一直是好奇的。这回见着了。破竹,这是井师傅的绝技。篾刀的刀柄与刀锋是一体的,刀锋锋利,刀背浑圆。锋利的篾刀,轻轻一勾毛竹,开个口子,用力一拉,碗口粗的毛竹,就被劈开了一道口子,啪的一声脆响,竹子裂开好几节。顺着刀势往下推,竹子节节劈开,“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少顷,篾刀遭遇顽强抵抗,动弹不得,井师傅放下篾刀,骂一句,“娘偷人”,一双铁钳,抓住裂开口子的毛竹,“嘿”,一抖,一掰,一串爆响,毛竹裂开,后来我知道了势如破竹,那就是最真实的体验。我好奇井师傅怎么不怕被刺手,闲下来时凑过去看,我说,这就是枞树皮嘛!他得意地讲:“我这都是竹磨起的呢。你们细皮嫩肉,不要玩这些把戏。要攒劲读书,莫同泥巴打交道。”接下来是剖篾片。十来根毛竹,现在已经变成一堆粗细均匀、青白分明的篾片了。接下来的步骤我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反正是那堆篾片,在井师傅的摆弄下,横横竖竖地交织着,织一行,拿个竹板“嘭嘭嘭”地敲敲,在这样的敲击声中,一张席子,泛着青光,摆在我们面前了。我急不可耐地想感知它的清凉,井师傅说,莫性急,莫性急。井师傅拿来砂纸,细细地打磨;又拿到小溪里,仔细地洗干净;母亲用开水烫过,于是,以后的夏天,总有很多的惬意,光屁股躺在凉席上。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25/151828t9acza7vcryyzvcc.jpg“那时候生意好得很,正月初三,开工干活了。不是吹,我手艺出了名的好,有时还要订做呢!就算是没什么生意的时候,也会被村里的人喊去补竹箩筐,补土箕。除了补席子外,我么子都补。”井师傅回忆以往的的日子,满脸荣光。问,为么子不愿意补席子呢,答曰,人家都在席子上造娃娃,篾匠师傅补那东西,运气不好。                                                                                       井师傅的堂屋里,摆满了他的作品:编的筛子,精巧漂亮,方圆周正;织的凉席,光滑细腻,凉爽舒坦;编的箩筐,扎实耐用,浑圆饱满; 编的躺椅,枕着我爷爷讲的故事;竹床铺上,留有我儿时尿臊味,留有我儿子的夏日酣眠……竹菜篮、竹筲箕、竹桌子、竹淘箕、竹蒸笼、竹热水壶框……井师傅编织的,是生活,是岁月,是梦想。井师傅的第二个女人,也是做功夫带来的。寡居多年的老妇人,请他去编竹筲箕。这回,井师傅活儿干得特别慢。平时三天可以完工,这回硬生生地搞了半个月。完工后,妇人要给钱,他不要,硬是赖在人家床铺上了,不走了。儿女们反对,反对无效,好啦,由他去。井师傅这种行为,难免有老阿嫂讲,不要脸。井师傅懒得管,有人暖脚,这才是生活。后来,随着塑料,不锈钢的制品越来越多,井师傅也是乐得清闲了。于是,总想起他,在冬日暖阳下,在墙根里,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自豪地讲:
“我享阿嫂的福哩。”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25/151929gu25sup36s6pvyp5.jpg作者简介:陈卫民,湖南隆回人,80后文艺青年,长沙市作协会员。坚信生命通过文字留下痕迹,坚持原创乡土文学,讲述小故事,记录大时代。
喜欢文学的人灵魂是有香气的喜欢我的文字
请加微信:cwm800319

蚂蚁人生 发表于 2018-5-25 16:00

沙漠驼铃 发表于 2018-5-24 18:48
题材好,是快或已消失的文化和记忆。疑惑的是八零后的你,有体验和记忆?

还未走远的记忆,何来的质疑?要鼓励年轻人多关注事物,发现事物,留住美好的回忆!{:84:}

蚂蚁人生 发表于 2018-5-25 16:02

一湾浅蓝 发表于 2018-5-25 07:49
小人物刻画出大气候,温煦可爱,欣赏!

谢谢您的鼓励和赏读 {:84:} 祝好!

蚂蚁人生 发表于 2018-5-25 16:05

纳兰若容 发表于 2018-5-25 08:32
欣赏优美的文章,回忆过去生活点滴

谢谢鼓励和赏读!{:84:}

蚂蚁人生 发表于 2018-5-25 16:08

纵马扬鞭4 发表于 2018-5-25 09:08
好文!

学习!

谢谢鼓励和赏读!{:84:}

蚂蚁人生 发表于 2018-5-26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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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的一声,儿子又把椅子推倒了。三四岁的孩子,总是以弄出某种动静为乐。母亲照例吓唬:“你爸爸来打了啊!”,一会又碎碎念:“真是替你爷,爱撒烟!”意思说,我小时候也是这德性。   母亲把凳子扶起来,说,“搭帮这凳子经事,二十年多了还没烂。”我得再跟您解释,“经事”,就是经得起折腾。看着黑得发亮的凳子,二十多年前,木匠师傅的刨子声,又在耳边回响了。众多匠人中,木匠师傅的“把戏”是最多的:墨斗、尺子、斧子、锯子、刨子、凿子,叮叮当当一大串。因此,松师傅一来,简直就成了我快乐的节日。其实这松师傅,也是我一大家族人,我是叫他松哥哥的。那时候,他是以我为傲的,到哪里做功夫,都要替我宣扬一番:“要讲读书狠,我们家那老弟,硬是天生的。文章写得好,字也写得好,不得了啊!”松师傅比我大十多岁,脸庞红亮,腰粗臂圆,声若洪钟。我对他的印象,除了做功夫,其他两次都与嫂嫂有关。一次是嫂嫂大清早到山里扯猪草,神情恍惚地回来,到偏屋里拿了农药就喝,幸亏被她婆婆及时发现,才得以制止。厉声问,做么子?答,我喝补药哩。司公来了(司公,就是和尚),立马判断,这是被“农药鬼”寻到了。烧香,画符,端一碗水,念念有词,将香灰掸到碗里,命令喝下。然后叫松哥哥拿来赶牛的竹鞭子,到尿桶里沾了尿,往嫂嫂身上狠劲抽。松哥哥当时表情颇为复杂:不抽吧,农药鬼不得走;抽吧,怕婆娘痛。一狠心,松哥哥干脆闭着眼睛抽。满屋的尿臊味啊……第二次是嫂嫂“养崽”。养崽,就是生孩子。那时候都是接生婆助产。一脚盆热气腾腾的水。嫂子在哭喊着,样子极为痛苦。接生婆把阿嫂扶到椅子上,要松哥哥从椅子后头死劲抱着嫂嫂。松哥哥脸憋得通红,一屋子的阿嫂,惶惶惑惑地议论。我以为到底发生了什么,从人缝里钻过去看稀奇。松哥哥大声说,伢子行开!我一脸惶惑地离开,不久就听到哇哇的啼哭,和着阿嫂们的笑声。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26/143756wfeoh5f50aiaisze.jpg扯远了,回来。仗着松哥哥对我的欣赏,我是可以好好地把玩那一堆工具的。但也要相机行事,比方说,他在用斧子砍木方的时候,我可以玩锯子;他要画线的时候,我千万不能端走他的墨斗。那年,父亲上四十。这是大生日,要办酒。没几个像样的椅子桌子,也要置办点家具了。从生产队分下来的几棵水桐树,已经风干,用得着了。剥皮,锯断,开始加工了。
先要把圆的变成方的。这似乎很容易。松师傅的板斧,感觉没那么费劲,一顿早饭的功夫,圆圆的树筒,就变成周正的木方了。大木方变成更小的木方,备用。做椅子的粗架子,椅子的后靠背,有点弯弯的弧度,他就这么砍砍削削,间或闭一只眼,另一只眼眯成一条缝,如此这般,一大堆椅子的骨架就出来了。然后就是做椅子的坐板。需要用到刨子了。这是我最喜欢的把戏。松师傅两腿岔开,竖坐在长凳子上,刨子溜光的肚皮,在木板上温柔地滑过,木板板的毛刺儿与褐色的树疙瘩全都不见,刨花就烫着大波头华丽出场。松软的刨花,是引火的好东西啊。母亲赶紧把他们捡起来,放在柴火灶旁。松师傅端着饭碗的空隙,我就拿着刨子东刨刨,西刨刨,感觉自己就是神气的木匠。再就是一些连接件的打造。画个几个小框框,凿几个方孔,一切熨帖,只等组装了。一大堆的木方木板,被松师傅变魔术一样,变成了椅子。那时候父亲说,好的木匠,是不需要一颗钉子的。细看,还真是,没得一颗钉子。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26/143849hq66jj1ies8s1ajf.jpg我们迫不及待要坐新椅子。松师傅说,还没完工呢。拿起砂纸“悉悉索索”地打磨起来。打磨完,暴晒几日,上桐油,从此,父亲可以不用蹲着抽烟了。那些凳子被赶来呷酒的亲戚表扬了。凳子受表扬,松师傅得意,父亲更得意。对于一直遭受爷爷嘲讽、一直缺乏成就感的父亲来说,得到一句好话太难了。我总想琢磨着一句与众不同的话,来恭喜父亲四十大寿。憋半天,说出一句:“我祝爸爸永远只有四十岁!”此语一出,满座皆惊。父亲回过神,骂道:“你个哈娘卖麻皮的!”还好,松哥哥为我解围:“莫见怪,莫见怪,伢子意思是讲,祝你永远像四十岁一样年轻哩!呷酒,干杯!”松师傅是木匠师傅的一个缩影。其实木匠师傅还分几种,打水桶的叫圆桶木匠,打粪桶、打脚盆的叫大桶木匠,松师傅属于“全科木匠”,啥都会。我为什么还记得粪桶呢,是因为有段时间总在茅厕周围打转转。我们那时玩一种玩具,叫“纸啪啪”——从名字可以看出,这东西是纸做的。两张纸,分别对折,折角,交叉,就变成了最简单的玩具。玩法也简单,一人的“啪啪”放在地上,另一人拿着“啪啪”用力甩在旁边,利用瞬间的风力,啪的一声,把对方的“啪啪”掀翻,别人的“啪啪”就归你了。我估计,“啪啪”的名字,就是这声音来的。那时候,拥有大摞的“啪啪”,就是极大的富足。织“啪啪”要纸。书,我们是万万不敢撕的。想烂脑壳弄不到,偶尔路过一间茅厕,眼前一亮,竟然有一本撕了几页的旧书!把书里面的内容囫囵吞枣后,我的书包里多了很多崭新的“啪啪”。这个秘密一传开,整个村子茅厕里的书,都被扫荡个精光。有人学聪明了:上茅厕把纸放在砖头眼里,可惜,还是被眼尖的孩子偷了去,防不胜防!有婆娘的还好,吆喝一声,马上送纸来了;没婆娘的,憋上一晌午,呆不住了,做贼一样溜出来,满地找小树枝刨屁股。……镇上的家具厂一家挨一家地开起来,松师傅的手艺日渐荒废。有人称赞买回来的家具亮堂,松师傅不以为然:“好看当不得饭呷,经用才算狠!”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26/143948c6z6jfflq6ca67xj.jpg

稻村渔夫 发表于 2018-5-26 22:02

儿时记忆的一个部分

蚂蚁人生 发表于 2018-5-27 09:22

本帖最后由 蚂蚁人生 于 2018-5-27 09:23 编辑


【乡土文学】匠人系列    之五:骟匠       陈卫民

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27/091846j09ux88059102c55.jpg
“汪汪汪,汪汪汪”,一只狗叫,俄而几十只狗狂吠,寂静的村庄,就被这叫声抬起了。这当儿,广元师傅到了村口了。按理讲,广元师傅到村里来的也多,骟鸡,骟狗,骟猪,骟牛,给猪打针,不至于是个生客,为什么这么逗狗咬呢?母亲说,那些狗灵性,怕师傅骟了它呢!广元师傅今天被狗们冤枉了,他是来骟猪的。自从那些猪崽崽竞相做着爬背背的游戏时,母亲就骂,“倒栏死的,只有骟掉!”广元师傅背着个红十字箱子,里面,一个铁饭盒,盛着好粗的针头;其他就是一排排的各色药瓶。跟村里赤脚医生的行头差不多。所不同的是,给猪扎的针,比人扎的针,粗的多,可怕得多;而且,那把小巧的骟刀,是赤脚医生没有的。广师傅的头上,雾气蒸腾。山间的雾汽凝成的水滴,和着汗滴,被师傅一把抹去。放落箱子,使唤我了:“去,打盆水来,要肥皂。”骟猪前要净手。手洗得勤,格外白皙,与他的黑魆魆的脸形成了鲜明对比。再就是吩咐我母亲,煤炭炉子的塞子打开,他要煮针了。灶上夹着一把铁夹,师傅的饭盒盛一半水,放到铁夹上。少顷,水滴往炉子里掉,噗噗作响。开了,我说。师傅说,着急个卵啊。直到这半盒水快干了,师傅说,可以了。师傅到猪栏边看了看,颇有医生查房的风度。那些猪们还不晓得马上要挨刀子,依旧不知疲倦地爬背背,还有模有样地挺几下,颇有交配的架势。父亲猫腰,手一抄,抓住了一只猪的后腿,猪嗷嗷叫着被师傅踩在脚下。师傅吩咐父亲掰开猪后腿,小巧的骟刀飞快划过猪的鼓囊囊的部位,一声长而尖利的嚎叫声“嗷——”,两粒冒着热气的“尻子”(我们那叫睾丸为尻子),“当”地一声,掉在事先准备好的洋盆里了。接下来就是缝针。师傅的活儿,不比阿嫂差:那么粗的的皮,那么细的针,其难度,比母亲纳鞋底要大得多!只见师傅针线翻飞,不到一根烟的功夫,细细密密的针脚,已经将伤口盖得蛮好了。师傅给猪打消炎针,飞快地打针。那么粗的一管,狠劲推,我是看得怕了——我打预防针的时候,那么小的一管,赤脚医生要一边捏着肉,一边慢慢推,稍微快了点,我就会痛得骂娘。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27/091946ixgxygx1g79ni1xv.jpg放落在地的猪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已经获得了自由,有点惶惑;稍稍明白过来,赶紧跑,但马上被伤口扯得痛,哼哼唧唧,一瘸一拐。我想起我捣蛋时,有人说,调皮的伢子,都是三粒尻子的,要骟掉!看着这个猪这么造孽,怕得要命,赶紧躲到一边去。心里就盼着师傅弄完了,我要捡到那针管,用来射水,那才好玩哩!匠人师傅来,一般是要称肉吃的,但骟匠除外。把洋盆里的尻子倒出来,足足有两大菜碗!嗨,那玩意炒辣椒,又脆,又香,父亲因此总要多喝二两米酒。喝到高兴处,说,我,三个崽,你,三个女,我们打老亲算了!师傅不置可否,微微笑着说:“你崽读书这么狠,是考大学的料,就怕到时候要不要我女哩!”二弟三弟他们都认了亲爷(就是干爹),就我没有。我是感觉极为不平等的。这下好了,赶紧顺驴下坡,大声地喊:“亲爷啊,亲爷!”师傅默认了。于是见着就喊亲爷了。后来他家三个闺女陆续出去打工,嫁人,我再喊亲爷,也不好意思啦。骟匠走后几天,猪仔仔恢复了元气。没有尻子的猪,倒也老实,吃食,睡觉,长膘,一直到出栏。那年,村里户户养猪,师傅的生意忙得不得了,只是我们没赚到什么钱——出栏时,腰间挂着鼓囊囊的挎包的猪贩子来,两眼向天不看人,两块,就这个价,过一阵,还要跌!大伙根本不信,这个价,折本折得短裤都没得!但后来的贩子都异口同声,于是大伙说,娘卖麻皮,打死也不喂猪了!但是恰恰相反,第二年猪肉价格猛涨。坚持下来的,一两个不怕死的喂猪户,整天咧着嘴笑,露出那黑黑的或者黄黄的牙齿。市场这只无形的手,父亲哪里摸得准?喂猪跟栽烤烟一样,成了一种痛苦的抉择,甚至是一场豪赌!于是一年年跟风,一年年叹气。广元师傅还是一直来。从走路,到骑单车,到骑摩托。他服务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要跑一家——村里的超级专业户,据说养猪上千头,猪场占地几百亩。   猪栏前的青石板,已经长满苔藓了。猪栏里空荡荡,我的心也空荡荡。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27/092043t9cpidmq1cmfccqt.jpg骟猪是小手术,骟牛的场面,那就大着呢。先把公牛饿两天,饿得公牛没了神色,再用粗绳将四蹄牢牢捆住。四个后生一齐使劲,“嘿”,后生憋红了脸,公牛总算是乖乖地斜躺下了。绑住牛后腿的两根绳索系到了两棵泡桐树上,公牛岔开双腿,动弹不得,任人摆布。还是广元师傅。他吩咐众人,千万千万不要给公牛尥蹶子的机会。因为曾经有骟匠被公牛踢断了几根肋骨。听此言,后生手上的绳子,更加深深地勒进肉里。广元师傅踏进了手术区。打麻药,公牛似乎没反应。再打,公牛总算是昏昏欲睡。广元师傅的刀片,划过了公牛鼓囊囊的部位,公牛应激性地打颤。广元师傅并不理会,将粉红色的尻子从脂肪里剥离出来,一颗,两颗。两颗就是一菜碗。血水在流淌,和着公牛的尿液,引来苍蝇一群群。缝针是个挑战。广元师傅拿来补鞋的粗针,一钻,一拧,针线穿过了,麻药快醒了,公牛在挣扎了,师傅加快了速度,管他针脚细不细了,把两块皮子扯拢来算完事。公牛的眼睛睁开了。大概被折腾得累了吧,它垂下了眼帘,全然没有了当初的骄傲。看着眼神涣散,恍然如梦的公牛,我想起了历史书上的太监。公牛想站起来,但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广元师傅吩咐,要过两个对时(就是两天两夜),伤口不会崩裂了,才让牛站起来。于是公牛只能斜躺着吃青草。只不过,它的胃口好像大不如前了。您别说,我至今还记得公牛那双委屈的眼睛。作者简介:陈卫民,湖南隆回人,80后文艺青年,长沙市作协会员。坚信生命通过文字留下痕迹,坚持原创乡土文学,讲述小故事,记录大时代。
喜欢文学的人灵魂是有香气的喜欢我的文字
请加微信:cwm800319

蚂蚁人生 发表于 2018-5-27 09:48

稻村渔夫 发表于 2018-5-26 22:02
儿时记忆的一个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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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人生 发表于 2018-5-28 08:47


匠人系列之六:砖匠师傅      陈卫民

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28/084227jurgrusggsvdvcmd.jpg
看称呼,您就晓得,砖匠师傅是跟砖头打交道的。其实,早些年,砖匠师傅是包括两类师傅:一是砖头的制造者,叫做“坝砖”的;二是砖头的使用者,也就是砌房子的砖匠师傅。咱们这就开始聊。八十年代初,我们那儿大部分还是泥砖屋,大部分男人留恋婆娘孩子热炕头的时候,有些胆大的,跑几年广东回来,就说要砌红砖屋了。这可是个不得了的大事儿。鞭炮一响,叫鸡公脖子一抹,血水一喷,村里老老少少,就来看热闹了。后生忙不迭地给大伙散烟,给小孩散纸包糖。热闹过后,开始“坝砖”。选择一块土质较好的地,挖坑,晒簟大小,将黄土堆在一起,浇水,那些干涸的土堆,汩汩地冒着泡泡;牵头大水牛,来来回回地踩,直到黄土堆变成黄泥浆。齐腰高的操作台弄好了。操作台上,左边放着坝砖用具:一把钢丝做的弓、一个砖匣子。右边放着煤灰或者灶灰——没有灰,那些砖块是不会乖乖地从砖匣子里出来的。双抢忙完,秋老虎肆掠得很,但这是坝砖的好季节:砖干得快。坝砖的只穿一条短裤,挺着个肚子,开始忙活了。一大团泥巴,稍稍摔打,变成肥厚的泥巴胚子,将胚子高举头顶,对准砖匣子,“啪”地一声,泥胚就在砖匣子里完成了华丽转身,师傅又仔细检查四个角落,看看是否完美地填满,若有空缺,大拇指将泥巴往砖匣角落重重一捺,用钢丝做的弓,贴着匣子底部拉过,一块带着拇指印的砖头就出来了。我跟你讲的这会功夫,砖匠师傅已经做好几块砖,叠好了。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28/084338pfy1lbpezyucu7ek.jpg小孩马上来将砖端走递给大人,一行行砖垄被大人码成了。泥坑是越来越深,砖垄是越来越长,白天太阳大,晚上风也大,砖干得快,但主人还是着急上火——从他嘴唇上一块块厚厚的干皮子可以看出。他要赶着年底前砌好屋,好热热闹闹地收媳妇!风干的砖块已经被大家一担担挑回来了。烧窑。这也很热闹。所谓的窑,像个碉堡一样,直径约莫10米,高度两层楼高,外面用泥砖围住,并用钢丝绳一圈圈紧紧箍住。里面,一层砖,一层煤饼,交替摆放,密密匝匝。砖窑的底部,留有十多处通风口,也是灶口。灶口堆满大块的干柴,还有少许引火的松针。炮仗响过,大伙一齐点火,不一会,熊熊火光映照出主人自豪的汗珠,到了半夜,砖窑顶部冒起缕缕青烟。砖窑顶部的青烟要持续差不多半个月。砖窑顶部的石头,变成白色的石灰了。天公作美,秋雨来了,掀开窑顶的晒簟,下了砖,码成方,就等砌砖的砖匠师傅来了。一栋屋,起码要三四个师傅开工。同时也要有七八来个小工配合:打泥灰(烂泥、谷壳、石灰混合而成),抛砖,一个师傅要三个小工伺候着。师傅们宛若大腕,对小工可以说是颐指气使。泥灰我是根本提不动的,抛砖要从地上抛至两米多高的脚手架,师傅是极不信任我的,于是我乐得一个轻松的差事,就是跟在师傅旁递砖。现在我明白过来啦,师傅就相当于那个高傲的大厨,我们就相当于那些卑微的打杂的。所有的细节都被打杂的料理好了,师傅就只管颠勺,放料,看起来就那么点事儿,但人家掌握着核心技术,我们打杂的,就必须耐心伺候着。砖匠师傅也一样。随便么子东西,都是递到手上。他就那么简单的抹灰,放平,当当敲两下,还一个劲催你:“快点,你手是不是摸着条卵啊!”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28/084450z1ewf61n1bhvn1u9.jpg被人催着赶着的感觉,极不好受,我懒得说了;还是说说砖匠师傅的工具吧:一把砖刀,一捆棉线,一个铁坠。砖刀无刀刃,因为它的主要作用是抹灰,偶尔也用来砍砖,哦,是敲砖,还是游刃有余;棉线是用来校正“横平”的;铁坠子是用来校正“竖直”的。师傅抹灰,码正,“叮叮当当”敲几下,感觉到砖头与砖灰贴紧实了,接着来。平面与立面通过棉线与坠子校正,这么多年,分毫不差。看起来,砖匠师傅干的,是重复劳动,没么子味道。其实不然。跟师傅隔得近,所以我能听到他们聊的很多故事。他们讲,广东的那边的鸡婆,真不要脸,见年轻后生,就霸蛮拖进屋里去;还有的讲,隆回北面的苗族阿嫂不怕丑,就地蹲着拉尿,裙子罩着,人一挪开,尿骚味臭死……那些做小工的阿嫂,从没走出过大山,听见那些故事,一愣一愣,年轻的黄花闺女,听了脸红;老阿嫂呢,听一句,说,“傻”;再听一句,说,“讲神腔哩!”,头摇得像小货郎的拨浪鼓。众人的嬉笑声中,有一个砖匠师傅比较沉默。他叫四狗。我也不晓得,他爷娘怎么给他取这么一个难听的名字。这个师傅沉默,是因为跟当时做小工的一个姑娘对上眼了。我们哪里看得出么子名堂咯,只知道四狗使唤她做事,声音要温柔些;一起呷饭时,还总给她夹菜。那时候,邓丽君的歌开始流行了。四狗主动给姑娘抄歌词。一来二往,有人在后山里见到了两堆白花花的肉。后来,四狗托人到姑娘家说媒,媒人被骂了:“人一个,卵一条,凭么子要我把女嫁给他?”再后来,姑娘的肚子渐渐大了,于是又催着快快结婚。至今,大伙还在笑话他们,说他们是砌屋修来的缘呢。砖厂开起来,机器的轰鸣声取代了坝砖的“啪啪”声;村里的红砖屋越来越多,后来是平顶屋越来越多,如今,三四层的小洋楼越来越多。砖匠师傅们的工钱,越来越高;抽的烟,越来越好;这个行当,越来越吃香啦。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28/084552m115n32qfx66233g.jpg

纵马扬鞭4 发表于 2018-5-29 07:16

精彩!追读!


蚂蚁人生 发表于 2018-5-29 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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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5-29 08:56 上传



我们讲的瓦匠师傅,包括两类人,一类是开瓦窑,生产瓦片的,一类是是上房收拾瓦片的。开瓦窑的,在九十年代初基本上没了生意;上房收拾瓦片的,手艺也荒废蛮久了。瓦窑的场地跟砖窑的场地类似。选择瓦窑,有两个重要标准,一是靠近水塘——不管是做瓦坯,还是烧瓦坯,都需要大量用水,二是场地开阔——烧制瓦片前,摆放的瓦片上千行,逶迤曲折,犹若迷宫,我们小孩子在里面捉迷藏,常常找不到出口,急得大哭。一个瓦片模具放在中央,瓦匠师傅将搅匀的黄泥往模子上贴紧,用一个光溜的竹片将黄泥刮平,手掰开里面的衬板,瓦片坯子就出来了。赶紧端到太阳下晒干,干了就码成行。所以瓦匠师傅虽然个个晒得黢黑,但他们还是巴不得天天出太阳。摆放瓦片的垄,越来越长,取泥巴的池子,越来越深,到最后竟然显现出青色的石头,开始烧窑了。瓦窑上空烟雾升腾。十多天后,各地的拖拉机排队来买瓦了。瓦匠师傅露出了笑脸,黄黄的牙齿,黑如煤炭的脸,倒也是分明得很。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29/085749pr7d0s27orbj200t.jpg
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29/085835fzqzks18shuqhe6e.jpg瓦匠师傅的笑容是没有维持多久。平顶房流行了:不要瓦片,晒谷方便。好处明显,大伙还要那瓦做么子,砌猪栏还差不多。于是瓦匠师傅早早地失业了。吃饭的家什都放在那儿,懒得拿回家,我们小孩兴高采烈地模仿着师傅的样子做瓦,没几天,那些工具都没了踪影。曾经冒着缕缕青烟的瓦窑,竟然窜出了一颗泡桐树。那时候,瓦匠师傅已经在外面打工好多年啦。做瓦的师傅,失业得太早;收拾瓦的师傅,其职业寿命要稍稍长些。屋背后的红司令,就是一个上屋收拾瓦片的。红司令身材瘦长,皮肤黝黑。他算是我们那儿最老实的一个:说话声音比蚊子还细,一旦婆娘抬高嗓门,他就立马噤声。一辈子被婆娘骑在头上,一辈子没与四邻红过脸。其实这个瓦匠,又叫做捡屋的。我都有点疑惑,该不该将他归为匠人。他符合所有匠人的要素,当然应该算是匠人啦。民间的称呼是捡瓦匠。捡瓦,就是清理瓦愣子。这么一个胆小的人,面对他的工作,倒是毫无惧色。爬云梯,就是个要胆量的活儿。两三丈高的屋,有时梯子够不着屋檐,要把梯子架在桌子上才勉强够着。怕打滑,桌上垫着蓑衣。红司令叫人扶好梯子,蹭蹭蹭,一下子就爬到顶了。哗啦啦,将掀开的瓦片堆到一起,把瓦片里的陈年的烂树叶清掉,把一些烂瓦清除出来(这些烂瓦,天灾人祸都有。天灾是冰雹,人祸就是我与他们比赛扔石头)。有时也会遇到鸟巢,鸟蛋,他会把鸟蛋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下来给我。一堆堆清理好的瓦片,被重新码好了。原来灰蒙蒙的瓦,清理后,竟然有了些许亮色。开始的瓦楞,是懒婆娘的辫子,乱糟糟;梳理后的的瓦楞,是新媳妇的辫子,清爽爽。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29/085943b2o8ezrvdhdzqjvv.jpg红司令落脚的地方,叫做软皮。支撑软皮的,是一根根粗大的木方。瓦片烂的下方,软皮的颜色特别深,这是木头老化的标志。据说红司令的师父年轻时没经验,一脚踩下,软皮应声而断,他就骑在了木方上面,尻子几乎被压爆,痛不欲生。有了这个经验,红司令挪动步子,小心翼翼,如若探雷。这么些年,他爬过的楼梯,只会比珠穆朗玛高;他爬过的屋,比野猫爬过的还要多。虽然他婆娘诅咒他,“靠你爬屋绊死”,但是红司令几十年没有一起安全事故,也算是功劳一件。他儿子经常以有这么个“捡屋”的父亲而耻辱。红司令懒得管他,“靠双手呷饭,我不要将就哪个”,虽然,红司令快要彻底失业了。

蚂蚁人生 发表于 2018-5-29 09:24

纵马扬鞭4 发表于 2018-5-29 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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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人生 发表于 2018-5-30 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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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脑壳剃头匠收了三个徒弟,一个是解缺子,一个是牛驼子,还有一个是哈爷,就是我父亲。前两个,坟头长草了,村里剃头的,就剩下我父亲了。父亲学剃头,是经过了爷爷奶奶仔细考虑的。父亲生下来没奶喝。他是吃张家村的麦芽糖长大的——父亲一嘴的虫牙可以作证。没奶喝的孩子,身体底子不怎么样,要学其他的手艺,都难成气候:石匠吧,二十斤的大锤抡上去,差点闪了腰;木匠吧,一担子的斧子刨子也是发愁;铁匠吧,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奶奶是不会让“老满”干这重活的。好吧,权衡来去,觉得剃头匠还行,都是手上活,轻快。牛驼子是父亲的大师兄。人高高大大,就是喜欢猫腰驼背,他婆娘就喊,驼子哎,于是驼子这个名字不胫而走,他想改都改不了。他打赤膊的时间最长,春的外衣还未褪去,他就打赤膊了;秋天,我们穿长袖了,他还是光着膀子。打赤膊,粗布蓝短裤,马步,一边低头絮语,一边拿着推剪,遇上哭闹的孩子,剃个头,要一晌午。手艺慢得连主人都不高兴。经常问,还有多久啊,我要去挑粪了。小孩呢,尿憋得不行了,干脆披着围巾就跑开了。这样的速度是挣不了多少钱的。回到家还要挨婆娘的骂。但是他从未生过气。后来听说他谋到了一个保姆的营生,人家提出两个要求,要刷牙,要穿衣。于是总见到他拿着大水瓢,蹲在尿坑旁边刷牙,哇哇哇地干呕,而且破天荒地穿上了簇新的衬衣,在那干了好几年,挣钱多少,我不知道,只知道驼子过世前,他服务过的那家主人,还来到他屋里看望他。解师傅说起来还是我的亲戚。他的父亲,是我爷爷的兄弟。照理我是喊他二叔的。二叔有个不雅的绰号,叫做“解缺子”。大概是因为少了颗门牙吧。他是剃头匠,但是自己一年四季是胡子拉碴,他理发用的围巾,总是脏兮兮油腻腻。再加上他鼻孔里的毛,总是阴森森地刺出来,害我老想到巨蜥嘴里吐出的信子。他的衣兜里,总是鼓鼓囊囊的,因为装着大袋子的卷烟。他稍微歇火,总是慢条斯理地卷上一个“喇叭筒”,吧嗒吧嗒,剃头时也不丢弃,剃头时,双手不空,他就用嘴里呼出的气来吹掉烟灰,有时劲大了,卷烟掉地上,他抓起来重新塞进嘴里,哪管卷烟上口水粘上的灰。他这么不讲究,所以生意最差。不过他也有办法,降价。别人收两块,他收一块五。对于这种行为,父亲是很恼火的。但是父亲从不参与价格战。父亲不参与价格战,这是有他的底气的。他一直固执地认为,手艺好,自然就有人来。对别人认真点,仔细点,不偷懒,不耍滑,这样才对得起老主顾,也才对得起自己。倘若偷懒,少了一剪子,或者有一点没推平,这是砸自己的招牌。因此,父亲剃头前,总要花几十秒屏息静气,打量头型,电剪子一开,转椅轻转,谈笑间,旧貌换新颜。接下来才是细细地修剪,刮胡子,刮汗毛,刮耳朵上的毛,掏耳朵。刮汗毛的当儿,是客人最放松的时候,常有人刮着刮着就打鼾了。也有人喜欢讲故事,天南地北,家长里短,父亲跟谁都还聊得来。http://p3.so.qhmsg.com/bdr/_240_/t013e3d8597f5265238.jpg父亲较早时教给我的道理,就是剃头时讲的故事。他说,有人学剃头,师傅叫他先学刨冬瓜。能把冬瓜上的绒毛刨得又快又干净,基本上可以出师了。有个人学得快,出师早,但出事也早。为么子呢?他飞快地给老人家刮完光头,将剃刀甩在光头上!这就是刨冬瓜养成的习惯!早些年,父亲背着一个箱子,走村串户剃头,最远的地方据说到了洞口,城步,一出去就是一个月。带回来的,有木材,有花生,有竹子,有磨刀石,甚至还有鸡蛋!有些老头剃完头说没钱,父亲说没钱就算了,老人霸蛮塞给父亲几个鸡蛋,也有人给花生。这样父亲的口袋总是鼓鼓囊囊,一回来,我们就喜欢父亲变戏法一样地掏出这个掏出那个。也带回来一些“放蛊”的故事。他说,若是跟山区的阿嫂困了觉,讲话不算数,答应人家么子时候回,而一去就杳无音信的,不消几个月,肚子胀如鼓,身子瘦如柴,神仙难救。父亲讲这话时,母亲拿眼神剜了一下父亲。父亲靠着走村串户剃头,撑起了整个家。工具变好了,从手推子,到电剪,场地变好了,从走村串户,到开店,而我跟父亲的关系,却越来越差了。随着青春痘的增长,我会去辩驳父亲的每一个观点,憎恨父亲没钱给我体面的生活——别人都穿皮鞋我还穿解放鞋,我会拒绝他送我来学校,来学校看我时,我会尽快地打发他走,我会讨厌他的每一句唠叨,反感他的每一声叹息……高中时,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对着漆黑的夜,父亲青着脸拦住追我的母亲:让他走,有本事就别回来!母亲倚着门框喊:“放光的地方你莫踩,那是水凼凼啊!”工作之后我还是觉得,我跟父亲,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节约如命,我挥金如土。我抽好烟,喝好酒,熬夜,换女友,洗衣要送干洗店,父亲全部嗤之以鼻。在父亲看来,我那么过日子,就是个败家子。父亲总说,你下个馆子,要呷掉几担谷。我在心里说,用谷子衡量我的消费,那就是土,就是俗,就是小气。所以,跟父亲到一起时,说不到三句话,双方就像点燃的火药,或是红眼的犟牛。父亲总是你讲,赚钱不存钱,等于没赚钱。父亲又说,身体要保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http://p1.so.qhmsg.com/bdr/_240_/t016b0cd93495c74346.jpg父亲的话是对的。放纵的生活方式,让我跌入人生的谷底。肾脏衰竭,换肾是唯一的出路。父亲默默地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从那时起,我对父亲的看法,全部改变。我第一次那么地担心父亲。半夜里在ICU醒来,我迫切想知道,父亲一定要活着!探视的时间,我挣扎着写了个字条给医生,几个字:“爸,您还好吗?”那是我对父亲第一次用尊称,用您。护士传来字条,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我很好,你安心。”后来搬到同一病房,看着父亲惨白的脸,那个倔强的小老头,那个叨唠的父亲,此刻如此的脆弱。对父亲所有的排斥,全部缴械投降:这是我血脉的源头,这是我活着的可能。对他,永远保持感恩,永远保持敬畏,永远保持耐心。母亲讲,以后,什么事,你都要顺着你爸。那天早上,母亲来电,父亲摔伤了,摔破了头,血块压迫神经,有时说胡话。急急忙忙赶到医院,看着缠着纱布、脸色浮肿的父亲,潸然泪下,母亲赶紧把我拉到一边去。情绪控制后,我试着微笑着问父亲,疼吗?我告诉他,医生说了,没大事。父亲微笑着说,这是哪里?我要回家。那种微笑,涣散无神,有点老年痴呆的味道。母亲在旁边说,你爸间歇性失忆,有时连我都不认得。母亲忽而指着我问,这是哪个?父亲慢条斯理地应答,这是大傻子,是记者,发表文章哩(我排行老大,父亲唤我大傻子)。我创作的最开始的动机,就是写让父母亲读得懂的东西,让父母亲高兴的东西。我曾经写了一些关于父亲的散文,父亲是点头认可的。但是我知道,这远远不够。有老师跟我讲,趁着父亲在世,多写点有关父亲的文字吧。父亲在世,你写他,是幸福;父亲走后,你再写,那是无论如何都挽不回的遗憾,千万莫给自己留遗憾啊。我读书时,成绩还算突出,别人就讲,诺,这就是那剃头匠的崽,我不以为然;后来我考上大学,别人介绍父亲就讲,喏,这就是那大学生的爷,父亲高兴得很。现在回家,遇见相邻,我习惯了这样介绍自己:我就是那剃头匠的崽。http://p1.so.qhmsg.com/bdr/_240_/t01fb3220c0a9609906.jpg

蚂蚁人生 发表于 2018-5-31 0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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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31/085031kemij6iy3iby3im3.jpg
弹匠师傅大部分时间是闲着的。一到冬天,他的生意就好得不得了。弹匠师傅来我家的时候,年味已经一天比一天浓了。张师傅一来,我们就被他的行头吸引了:扁担的一头挑着弯弓和牵线杆,另一头则是磨盘、弹锤之类的用具。我们最想玩的,是这把牛筋为弦的超级大木弓,总想象着用来射箭,一定可以射很远。张师傅戴着白里发黄的口罩,穿着藏青色围裙。头上经常有乱糟糟的棉絮,基本上不苟言笑:估计是怕吃灰尘吧,我们这样想。他一来,母亲就必须收拾好堂屋里的小山一样的柴堆、散发着甜香的酿酒缸,还有大把的红薯藤,腾出晒簟大的地方,用来工作。临时腾地,有时会招来张师傅的笑骂:“早干么子去啦?屎胀了挖茅厕!”假如家里太乱,也会考虑在冬日暖阳下进行。这会引来更多的闲人驻足观看。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31/085131gsz22ks3jrms8s6b.jpg我们这床被子,是母亲的嫁妆。用了将近十来年,有点不够暖和,所以需要加点新棉花,重新翻新一下。木棰频频击弦,使棉花渐趋疏松。弹弓的节奏是这样的:开始四下,弦在棉絮里头,声音埋在里面,颇为沉闷;后来两下,弓弦弹出棉被,声音变得激越高昂。在这样的节奏中,一个上午,一声声弦响,一片片花飞,紧巴巴的被子变得松松软软,那些黄里带黑或者有不规则“地图”(尿印是我们三兄弟的杰作)都化为一堆淡黄色棉絮。之后,张师傅带着徒弟,两人拿着竹竿,将棉絮的两面用纱纵横布成网状,以固定棉絮。这也是个细致活。上初中之后,我疑心他们的几何学得很好,为什么就凭着目测,能够将纱线布置得如此精准,如此匀称。无论你正反看,斜着看,都会看到很好的纹路;这是美丽与实用最和谐的统一,用个数十年,那些经络都还结实耐用。纱布好后,用光溜溜的木圆盘压磨,使之平贴,坚实、牢固。一遍一遍,不厌其烦。这个当儿,张师傅会摘下口罩跟大家讲故事,开玩笑。他说,盖他打的被子,都有出息,人家考试都得头名;盖他打的被子,姑娘都嫁得好;盖他的被子,都发崽发孙……父亲说,你真是老师傅,会弹,也会吹!大人开玩笑的时候,我们可以把玩张师傅的大弹弓了。看似容易做起来难,我拿起木槌钩弓弦,刚刚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一不小心,一声闷响,木槌敲到自己的头。哭是没用的,反而还要遭到父亲的枣栗子。但张师傅总会为我们讲好话:“伢子要调皮,才有出息!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31/085225z0n0b7z29hbcz4bh.jpg整整一天,一床暖和、厚实的被子总算是出来了。新被子一出来,父亲当晚跟我和二弟讲,你们两个,到楼上睡。我们对弹匠师傅的好感,荡然无存:从那时起,我就开始了分床睡。黑黢黢的楼上,老鼠四处乱窜,害我们一晚没睡着。从那时起到现在,我还没有陪父亲睡个觉。清明回家,我跟父亲说,今晚,你,我,还有你孙子,我们祖孙三代一起睡,我们要和你好好聊聊天。父亲开始默许,后来几声咳嗽,又逃到老屋去睡了。他怕晚上吐脏了新地板。蚕丝被、羽绒被、榻花被闯入人们的生活后,手工棉渐渐地被人淡忘了。张师傅的那套工具,估计都蒙了厚厚的灰尘了。我睡过蚕丝被,羽绒被,但总感觉没有棉被那么厚实温暖。真正让我感到厚实温暖的是,睡觉时,父亲总会帮我把被子掖得密不透风,脚的这一头,包得铁紧铁紧。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5/31/085318pckfcagaxusagazt.jpg

蚂蚁人生 发表于 2018-6-1 0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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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1 09:26 上传



屠匠师傅到我们家,年味渐浓了。杀年猪,这是过年最隆重的准备;卸下了一年的辛劳,杀猪也是难得的放松的时刻。不是每家都会杀年猪,杀猪也不是一家就能干得了的活儿,所以,杀年猪的场面,是最热闹的。印象里的屠匠师傅,由于一年四季喝酒吃肉,大都满面红光,一身油腻腻的蓝袍子,一双大胶靴,一口叼着烟,一边在热气蒸腾的大黄桶边忙活着。我玩过木匠的刨子,玩过弹棉花的弓,玩过石匠的錾子,就是不敢玩屠匠的把戏。一是父母的警告,二是那东西实在是油腻腻,脏兮兮。我是亲眼见过杀猪的整个流程的。准备宰杀的年猪,一般是要饿两顿的:饿空了肚子,好清理大肠。不像卖给猪贩子的猪,一样可以被伺候得圆滚滚的。主人领着屠匠与帮手走向猪栏时,听到脚步声,猪还以为喂食的来了,照例发出愉快的哼哼声。进到栏里,两个帮手,一人揪起一片肥耳朵,屠匠攥着猪尾巴掌握方向,尖利的嗷嗷咆哮,响彻小村。可能也晓得要“吃刀”了,猪也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挣扎是没有用的。屠匠双膝稍屈,两百斤的肥猪就被端到了膝盖上;几人合力,把肥猪抬上门板或者凳子。屠匠一只手攀着猪下颌,另一手拿刀,口中念念有词:“不怪你,不怪我,只怪你的主人家把你卖给我。早死早托生,来世莫变猪。”一刀下去,猪血喷涌出来,溅到下方的盆子里。不到一根烟的功夫,猪的尖叫变成了喘粗气,然后悄无声息。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6/01/092800vyt1ktlfi3v8yi8m.jpg接好的猪血,这是做猪血丸子的不可少的原料:猪血结块后,与豆腐、肉沫捏成红色炸弹状,放灶上与腊肉一起烟熏火燎,最后变成黑魆魆的、紧巴巴的猪血丸子,这是父亲放下犁耙小酌的下酒菜,洗净,切片,油炸,加葱蒜辣椒,猪血丸子有着丰富的嚼劲,豆腐的筋道混着肉粒的酥香,轻轻咀嚼两口,再来一口自家酿的米酒,深呼吸一口,满嘴余香。靠着那些个猪血丸子,我也打发了中学阶段的那段光阴。看着猪没了声响,屠匠接下来要干一件大事,就是要烫猪。杀猪师傅把猪抬进大黄桶里,这个大黄桶,平素束之高阁,过年时就发挥大作用了:干鱼塘要用来抓鱼,杀猪时要用来烫猪。大人们把烧得翻滚的开水倒进大黄桶里,一鼎接着一鼎,直到把整只猪都浸泡在水里,顿时热气蒸腾,朦朦胧胧,屠匠拿着扁担费劲地翻动,一会说,好,到位!一会说,好,耳朵边再烫下!热气蓬蓬,烟雾弥漫,似乎喜庆的氛围,大抵如此。接下来的活儿,我开始是看不懂的。在前腿(也可能是后腿吧,记不太确切了)割一个口子,用一根泛着油光的圆头铁棍使劲朝着切口里面捅,然后对着那个口子往里吹气,“嘶——嘶——,”屠匠师傅满脸通红,好像没有进气。师傅骂声娘,拿铁棍再捅一捅,再吹气,这一回,猪肚子竟然一声一声地像个气球一样变大,到最后,胀得跟一面鼓一样,让人担心随时可能破掉!
原来,吹胀是为了刮毛方便。现在,两个屠匠师傅就拿着刮刀开始在黄桶里作业了,他们得把猪身上上上下下都弄干净,这可是个辛苦活,没半个小时还完成不了呢。而那时的我,总是趴在黄桶旁边仔细观察,时不时还会提醒师傅哪里没刮干净,他们总没好气地说:晓得咧,晓得咧!紧接着,他们就把刮干净的猪倒挂在梯子上,说真的,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把猪倒挂在那里呢,活像个吊死鬼。屠匠师傅先是把猪头砍下来,这是我最不敢看的地方,每每我都要躲到一旁,或是闭上眼睛,或是背过身去,并且我也不敢直视放在桌子上的猪头。据说待会猪头还要做精细处理,而放在那里的猪头,眼睛还瞪得大大的,怪吓人的。接着就是开膛剖肚了,把内脏弄干净,肉归肉,排骨归排骨,一道道雪白的肉整整齐齐地躺在篮子里,叫人看着就欢喜。而每次到这时候我也就不再看了,因为实在恶心,尤其是处理猪的内脏,猪粪水夹杂着猪血水,跟四处游走的蛇一样,漫无目的地横流,苍蝇嗡嗡乱窜,几只狗也来凑热闹,争抢着舔舐血水,间或发出汪汪的争抢声。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被赶离这个狭小的圈子。大人们可以继续围着黄桶看热闹,讲笑话。屠匠干活,总有很多人围观的。屠匠师傅的嘴巴,基本上不会歇气,哪个钓个塘鱼几十斤啊,哪个捉个穿山甲啊,在哪里呷过好狗肉啊,还说,广东人真是不得了,地上四条腿的除了凳子,天上会飞的除了飞机,么子东西都敢呷。我们扔掉不要的猫,他们冬天也煮火锅呷。屠匠师傅讲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引得阿嫂们左一句右一句地讲:“我肯信哩!”“讲神腔哩!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6/01/092903xl1qqkhltdqnvhyl.jpg这天,看热闹、出力气的邻居,照例也会一起喝杯酒。到年边,父亲的烟也舍得掏出来了。母亲一年的辛劳,变成了门板上大卸八块的几堆猪肉。这些肉,更多的已经安排了用途:两块后腿,是学费;这块前腿,还化肥的钱;这块前腿,还信用社的贷款。真正留下自己吃的,也不过是十来斤。留个猪头,猪脚,猪心,猪肺,猪肝,猪肠,还有猪血丸子,母亲总是可以很巧妙地安排好过个春节,甚至农忙后还有腊肉可吃。每个行当有每个行当的规矩,屠匠也一样。过去的老师傅,每逢正月初九、农历二月十五、四月初八、八月二十七,或者久晴不雨、久雨不晴之时,怕触怒天神,禁止屠猪牛宰羊。现在,屠匠师傅的刀,天天要舔血。一是不信,二是不怕,三是不能。屠匠师傅的日子还是过得不错,个个都是红光满面,声若洪钟,只是他们的技术,也面临着失传的风险。年轻人,谁看得起这个需要熬夜的脏活累活咯。
岁月是一把杀猪刀,每一刀都在嗷嗷叫声中期待与改变。https://f3.rednet.cn/data/attachment/forum/201806/01/093033eekiwnn31nc6zvy8.jpg作者简介:陈卫民,男,邵阳隆回人,长沙市作协会员。两次大难不死,对生活有了些许体悟。信奉生命通过文字留下痕迹,坚持原创乡土风格,记录小人物,记录大时代。   微信cwm800319,QQ:489398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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