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向丹红说的没错!
我们那里当年就是“阳光人民公社阳光大队阳光生产队”!
打工佬咂了一口“三两三”,望着高耸的吊塔神情遥远而落寞:
那已经是历史了……阳光也好,人民公社也好,通通都是历史了……我们不是地主,可是,人民公社却把我们所有农民靠它吃饭的,祖传下来的一点可怜的田地、山林、池塘、牲畜、农具……以“公社”的名义吞并了……
……我们农民就是蠢,农民就是容易被迷惑……当年我们农民都被那诱人的口号“人民公社是金桥”“人民公社是天堂”迷住了……成立公社的时候,农民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吃食堂饭,农民敲锣打鼓,欢天喜地,以为有现成饭吃了,却不知道这是“猪婆吃胞衣,自己吃自己”……
打工佬摩挲着“三两三”:……“金桥”没看到,“天堂”没看到,“公社”就已经完蛋了……我们靠它活命的祖传那点田地、山林、池塘、牲畜、农具……却永远永远回不来了!
云笑道:老哥,“金桥”你没看到,但“天堂”你会看到!
打工佬愕然:“公社”死了三十多年,哪还有什么“天堂”?
云笑道:发明“公社”的人已经到“天堂”去了,你、我也很快要到“天堂”去了,“天堂”怎会看不到?
打工佬恍然:这么说,“公社”早就是“天堂”了……60年,我爷、村里七奶奶、三婶、朝伢子,都是那一年上的“天堂”……
云心头袭来一片悲凉,思绪飞到了童年时代。
那是一个被人称作“小台湾”的小山村。云父便发配在这里。
小村门前的小池塘映着天光。
池塘老柳下的码头边,夏天的傍晚,村子里的男人们和孩子们就在那里洗澡,女人们就在那里洗碗、洗衣服。
村前村后的山与别处一样光秃秃的没有树,裸露着红色的沙。一到雨后,红沙便吐出绿绿的晶莹的地皮菇,那是孩子们的宝贝。它嫩嫩的,入口滑滑的。尽管红沙洗不净,但掩盖不住它那诱人的美味。所以,云和小伙伴们久不久就望天,望天下雨。
村口有间空空的无门小茅屋。空空的小茅屋有张空空的床。床上躺着一个上身无衣,肋骨粼粼吓人的老头。每次云和小伙伴们要从小茅屋跟前过,都是蹑手蹑脚的、很小心、很恐惧的快速走过去。走过去时又强压住心头的恐惧偷偷的瞄一眼:确定那老头躺在床上。
一天早晨,小村的人们忽然都往村口去。到了村口的小茅屋,人们就像遇到一堵墙,一道极其恐怖的墙,一齐惊惧地停下脚步。原来小茅屋的老头死了!
空空的无门小茅屋,空空的床上,上身无衣的老头,骷髅一样肋骨高耸,已经让人们惊惧。让人们更惊惧的是:老头床下、屋内四周墙边、小茅屋门前的水沟,涌动着上百条红蛇!
人们不可思议:小村已经几年没有了鸡、鸭、狗、猫,就是老鼠都已绝迹,哪来的蛇?并且是清一色的红蛇?
现在想来,那些红蛇莫不是天堂派来引渡老头的使者?
没错!
那些红蛇就是天堂派来引渡老头的!
打工佬肯定地说。
那蛇是“宵蛇”。那老头一定是带“宵”的!
带“宵”的人一断气,“宵蛇”就来了!
唉,人是看不死的、看不准的。
打工佬抿了一口“三两三”。
世上的事情也是看不死的、看不准的。
祖宗能想到他们又没犯罪,他们的儿孙也没犯罪,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留给子孙糊口的那点田地、山林、池塘、牲畜、农具有一天通通被“公社”充公?会养不活他们的儿孙?儿孙会被饿死?
……就是向丹红写的恩泽千百年,不分富豪、乞丐,不分强盗、君子,不分人和虫蛇虎豹,绝对一视同仁,绝不吝啬,绝不厚此薄彼的人皇山泉水,今天被圈起来了!要卖钱了!
人皇山人不掏钱上不去人皇山了!
人皇山人不掏钱就喝不着人皇山泉了!
打工佬愤懑而又无可奈何地紧攥着手中的“三两三”。
入夜,入梦。
云见到了历史的骨灰盒里的外公、外婆。
又饿,又患水肿,讨米都没地方讨的外公,熬不过去,拖根绳子去了“天堂”,那绳子还在脖上……
湖南应该比广西好吧?
可怜的外婆懵懂地以为湖南、广西乌鸦不一样,老板不一样。
外公死后,外婆便来湖南投靠教书的女儿。
多一口人,没多一份口粮。老爸送来“小台湾”村子的老乡从几十里外的军营弄来的喂军马的糠饼。外婆吃了糠饼,一连几天拉屎不出,老妈跪外婆屁股后面,正在用手指帮她一点点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