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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525] 山桃 / 杨永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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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9 18: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山 桃(短篇小说)

文 / 杨永忠

1


    一九四九年农历初冬的一天早晨,太阳破雾而出,雾气还末散尽,湘西雪峰山西北麓的一道山沟里,一个名叫山桃的年轻女人背着一个昏迷不醒当兵模样的男人,沿着一条毛草小路艰难地下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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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毛草小路从一道山垭口延伸过来,在丛林深处的一间小茅棚处到了尽头。

    山桃背着那个当兵模样的男人进了小茅棚。

    小茅棚是山桃的家。小茅棚虽然低矮,却用杉木树皮围得牢牢固固,里面干干净净,摆设也井然有序。山桃把那个当兵模样的男人放在床上躺下来,给他包扎好小腿上的伤口,换去血衣血裤,然后就坐在床头边等着他醒来。

    山桃是在一个山冲里发现这个当兵模样的男人的。

    不论春夏秋冬,每天早晨,山桃都要进一趟她家反背的山冲里;看看装在那儿的兽套子套着野物没有,顺便也捡一些干柴,采摘一些野蘑菇野果子回来。

    这天一大早,山桃就背上背篓出门了,来到装兽套子的山冲里。山冲里古树参天,灌木丛生,很寂静,除了一些鸟雀的啁啾声外,再就是山桃走路的脚步声音了。兽套子没有套住野物,山桃重新把它装好,就去采摘野果子。刚落冬,山野里的果树上还残留有野柿子,野板栗之类的野果子。山桃看见前面不远处的一颗柿树上还挂有一些野柿子,兴致勃勃地爬上树去摘。

    “啊……啊啊……”

    这时,一阵呻吟声传进了山桃的耳朵里,她敏感地朝那呻吟声的方向望去。在一簇灌木旁,只见一个血迹斑斑当兵模样的男人艰难地站立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又跌倒了。山桃顾不得摘野柿子了,从柿树上跳下来,朝着那个当兵模样的男人跑过去。那个当兵模样的男人的小腿肚上被什么东西划了一道大口子,已昏迷了过去。山桃在那个当兵模样的男人身边尊下来,见那当兵的不像是国民党粮子,更不像土匪,多像当年打土豪分田地的红军呢。山桃的心头一热,抱起那个当兵模样的男人摇唤:“兄弟,你醒醒!”

    那当兵模样的男人不再醒来。山桃下意识地环视一下四周,在另外一簇灌木旁,又有一个土匪模样的男人横躺在那儿,脑瓜破裂,不成人样,无疑已经死去。山桃看看这死者不是她那被迫在做土匪的丈夫力古,放下心来了。山桃想到昨天晚上从山冲冲那边传来的那一阵枪炮声,明白了一切。

    昨天晚上,横行在这一带的土匪头子雷大麻子拖着百十号人马路过这山桃的小茅棚,她那被雷大麻子捉去当土匪的男人力古回家来看望她,后来雷大麻子也进来了。力古被雷大麻子赶了出去,雷大麻子就强行侮辱了她。之后,雷大麻子又拖着队伍走了。不久,山冲冲那边就传来激烈的枪炮声。

    想到雷大麻子那伙土匪,山桃的眼里喷射出仇恨的光芒。

    山桃收回目光,捏着那个当兵模样的男人的脉搏,见他的脉搏还在跳动;觉得他还有救,就什么也不顾了,把那个当兵模样的男人背回家来了。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那个当兵模样的男人的嘴唇开始翕动起来。山桃笑了,紧握着那个当兵模样的男人的手。那个当兵模样的男人嘴唇翕动了一会,终于断断续续地唤起来:“水……水……”

    山桃舀了一瓢水喂给那个当兵模样的男人喝。

    “大嫂……”那个当兵模样的男人饮了水后,精神了许多。他打量一下小茅棚和山桃后,挣扎着要爬起来。

    “兄弟,你的腿受伤了,你不要动,好好躺着吧。”山桃轻轻地按住他。

    那个当兵模样的男人感激地望一眼山桃,点点头,又躺了下来。

    见那个当兵模样的男人没事儿,山桃放下心来了。她让那当兵模样的男人先不要想别的,好好休息。然后从床底下的坛罐里取出几个野鸡蛋生火煮起来。

2


    太阳无声无息地向西坠落,把东面方向的景物投得好长。这时,月牙儿也不甘寂寞无声无息地闪烁在西边的山头。山沟里漂浮着一层蓝色的暮霭。

    小茅棚外的空坪上,山桃在收拾晾在树枝的衣服,一边叠一边冲着小茅棚内喊:“何兄弟,你的衣服都干啦。今天的日头还算大哩。”

    “是嘛,大嫂。”小茅棚内,那当兵模样的男人笑呵呵地应道。

    从早晨到现在,为了照料那个当兵模样的男人,山桃哪儿也不去。经过山桃的细心照料,那个当兵模样的男人恢复了精力。从他们相互的扯话中,山桃了解到那个当兵模样的男人是来湘西剿匪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那个当兵模样的男人名叫何平,二十多岁,比山桃小几岁。

    何平是东北人。一九四九年九月,湘西大部分地区已解放,浩浩荡荡的解放大军经湘西入四川再往西进发后,留下一个团的兵力肃清这一带的国民党残部和深藏在这里的土匪残部。何平留下来了。

    昨天晚上,何平所在的一连奉命从山那边的龙门镇进山搜寻,在山桃小茅棚反背的山冲冲遇上了雷大麻子的那伙土匪。窄路相逢,双方就开了火。肉搏时,一个土匪从背后抱住了何平,二人从山顶滚了下来,何平的小腿肚被尖石头划伤,那个土匪摔死了。

    山桃收拾好衣服,回到小茅棚内,把叠好的衣服放在何平的身边。然后坐下来跟何平扯话:“何兄弟,伤口还痛吗?”

    “好多啦。”何平笑道。

    这时,太阳坠下山去了,暮霭变得浓重起来。没过多久,夜幕全部拉下来了。山桃燃起松油灯,在灯光下做起针线活来。小茅棚外的月光灰灰暗暗。夜间的山野里,四周深幽幽的,不时传来野猫子、豺狼、虎豹的嚎叫,说不出的凄迷。

    何平想这深山里只有山桃这一间小茅棚,并且只有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度过这无数个凄迷的夜晚的。他不禁问道:大嫂,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

    “这世道乱七八糟的,没法子呀。”山桃叹息说。

    山桃告诉何平,她原先住在山那边龙门溪畔的雀儿寨。因为这年头土匪闹得很凶,横行这一带的土匪雷大麻子那伙土匪经常跑村窜寨掳抢放火,闹得老百姓胆颤心惊,不得安宁。这山沟里偏僻,土匪掳抢的对象都是人烟密集的村寨,不会因为这单户人家误了去掳抢多户人家的好事,她就和她的丈夫力古搬迁到这山沟里来住了,平日里靠捕猎为生。

    “那你的丈夫呢?我怎么一整天不见到你的丈夫?”何平盯着灯光下山桃的桃子脸问道。

    山桃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好久才说:“力古他做土匪去了。”

3


    “你的丈夫也是土匪?大嫂,你怎么能让的丈夫去当土匪呢?”听说山桃的男人是土匪,何平在心里不由得对她警惕起来了。

    山桃解释说:“力古他是被雷大麻子那杀千刀的抓去的。力古对我说过,他只是在雷大麻子的手下扛枪吃粮,从不抢杀人家。”

    山桃不由得想起了她的男人力古。一年前的一天,力古进山去捕猎,山桃留在家里做家务。后响时分,山冲冲那边传来几声枪响,之后又是死一般的寂静。晚上,力古没有回家,山桃没有在意,只当他去远了,回来晚些。一天,二天,四天,十天过去了,力古依旧没有回来,山桃急起来了,想起那天后响的枪声,认为力古被国民党粮子或土匪打死了,就哭着去山冲冲找男人的尸首,结果依旧没有找到。

    一个月后的一天,力古突然回来了,山桃高兴得眼泪直淌,扑进丈夫的怀里捶打着力古的胸膛说:“力古,你这个要死的,这些天你到哪儿去了呀,想得我好苦哩。你这个要死的......”

    “那天进山捕猎,在山冲冲那边碰着了雷大麻子那伙人马,他们把我捉去做土匪啦。”力古说。

    “啊?!力古你做土匪了?不要这个家了?你也在做那伤天害理的事?”山桃不敢相信眼前憨厚老实的丈夫力古会是土匪。

    “不,不。桃子,你听我说,我只是扛枪吃粮,决不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情。”力古解释说。

    望着丈夫那张黝黑憨厚的脸庞,山桃相信了。抚摸着丈夫的脸说:“力古你不要做土匪了,回家来好吗?”

    “不,不。我不能回来,回来,雷大麻子发现了会要我命的。你还不晓得雷大麻子是一个杀人恶魔吗?”力古为难地说。

    山桃说:“回来后,你落常德去拉纤不就没有事了?”

    山桃说这话,是力古以前到沅江河上当过纤夫,上洪江,下常德,力古都熟悉。

    “你以为跑到外头去就没有事了吗?雷大麻子会派心腹八方打探的。这么容易跑掉,那些不愿做土匪的人不都跑了吗?”力古说。

    山桃不再言语,嘤嘤哭泣。

    傍晚时分,力古要走了,山桃留也留不住。力古说他以后会常回家来看望山桃的。山桃目送着丈夫力古沿着那条毛草小路消失在山垭口。

    后来,力古当真常回家来看望山桃,常带些银元回来给山桃,一次比一次带的多。山桃不明白丈夫力古会有那么多的银元,责问他是不是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力古总是说不是,说这些银元都是雷大麻子发的饷。力古做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山桃不知道。但山桃还是疑心丈夫,觉得花他那不劳动得来的银元不那么踏实,她把丈夫带回来的银元都摞在一边,没有动用。她甚至做梦也常常梦见丈夫力古杀了人……

    “我也劝他不要做土匪,回家来。可他怕雷大麻子害死他,不敢回来。”这时,山桃不再想丈夫力古,右手中的针尖在额头上的毛发间划了划,又戳穿过左手中鞋底子。

    何平也推心置腹地对山桃说:“现在新中国成立了,有了新的人民政府,人民自己当家做主了,你就劝他放心弃暗投明吧。共产党的政策是宽大的。”

    “可雷大麻子那伙土匪还在横行呀。”山桃痛心地说。

    何平说:“他们只是一股残匪,这次我们一定能把他们剿灭。大嫂,你要相信,毛主席领导下的人民军队是无敌的。八年抗战,打败了蔑视我们中国为东亚病夫的日本帝国主义;三年解放战争,又打垮了拥有八百万人枪的国民党军队哩。”

    “是吗?”山桃兴奋起来,杏眼里放射出奇异的光芒:“何兄弟,力古回家来,我一定劝劝他。”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得很快,又已是深夜了。山桃和何平也来了睡意。

    何平看看山桃,又看看身下的床铺,有些拘束。山桃打了个哈欠,收起针线,在屋角的空地上用茅草搭了一个简单的铺位。何平见了,心里轻松了许多,他对山桃说:“大嫂,让我睡地上,你来睡床上吧。”

    “兄弟,你腿上有伤,就睡床上。”山桃笑着说。

    何平拗不过,只好不作声了。

    二人睡下之后,灭了灯。

    夜,出奇的静。

    何平躺在床上,想这想那,久久不能入睡。当他想到山桃的丈夫力古是土匪时,不禁握紧了枕下的枪柄。

4


    这天是农历冬月十一日,逢龙门镇赶集。山桃一大早就起床了,收拾一些平日里采撷而来的山货和猎获的野物,要去龙门镇场坪上换取一些油盐之类的生活用品。

    自从山桃的丈夫力古被横行这一带的土匪头子雷大麻子捉去扛枪做土匪后,山桃要去龙门镇上换取生活用品,本来是不用拿山货野物去换取的。她丈夫力古每次回来都要给她留下几个银元,但她从来没有动用这些银元,她对丈夫力古有些不放心。总觉得用自己劳动得来的东西,去龙门镇上换取一些生活用品,她的心里踏实一些。

    这天清晨,太阳还没有爬上山头,山桃就做好了早餐,与何平用餐后,她叮嘱何平说:“兄弟,你就安心在屋里养伤,不要乱出门,这林密山深的,以免迷失方向。今天是山那边的龙门镇上赶场,大嫂得去镇上换取一些生活用品呢。”

    “好的。大嫂,你去吧。”何平点点头,道。

    山桃背上山货野物,出了小茅棚,踏着露水沿着茅草小路去山那边的龙门镇上赶集。

    响午时分,山桃赶集回来,经过一道山冲冲,她又顺路去检查一下装在山冲里的兽夹子。

    这次兽夹子套住了一只灰色的野猫子。那只野猫子早已被夹死。山桃把野猫子解下来,重新装好兽夹子,然后背上背篓,提着野猫子回家去。

    “五日五日赶一场,

    买包丝烟买包糖。

    走到半路打开起,

    郎抽丝烟娇吃糖。”

    上了山垭口,山桃忽然听到身后的不远处有人在唱野歌子,听那腔调,显然是冲着她唱的,而且声音很是熟悉。山桃知道是她的丈夫力古又回家看她来了,无比高兴地转身去看丈夫力古,却没有看见丈夫力古的身影。山桃知道力古又在捉迷藏跟她逗乐了,便大声娇喊道:“力古,你这个要死的,还不快出来哩!”

    “桃子,我来啦。”这时,从山桃身后右侧不远处的一棵山茶树后面果然跳出来一个汉子。汉子三十多岁,生得墩墩实实,他那憨厚淳朴的国子型脸庞,看似粗旷,却又显出几分精明。这汉子正是山桃的丈夫力古。力古横背着枪,枪柄朝上,枪管朝下。他三、两步蹦到山桃的身边,和山桃一道朝山垭下走,边走边说:“桃子,今天龙门镇赶场,你到镇上换了一些什么呀?”

    山桃顺势把自己手中的那只野猫子塞进丈夫的手里,笑着说:“今天没换一些什么,家里还有米,只换了一些油盐酱醋呢。”

    “呀!今天还套着了一只野猫子哩。”力古乐呵呵的。

    “力古,你这个要死的,今天你回来得正好呢。”

    山桃也显得很高兴。

    “那快走吧,我好想你。桃子,我知道你也好想我。桃子,我说的没错吧?”力古紧挨着自己的女人,说。山桃捶一把丈夫力古,娇嗔着说:“力古,你这个要死的,我知道你是想我了才回来的,不然的话,你哪里还记得这个家,记得我这个做堂客的!”、  、

    力古哑然了。随即,他又争辩道:“桃子,哪能呢?我没有经常回家来看你,是抽不开身呢。”

    “你个要死的,跟你开玩笑呢。”山桃又捶一把丈夫力古,咯咯笑道。

    力古不再耍滑头,搔一下后脑,也憨厚地笑开了。

     山桃和力古,平日里亲归亲,怨归怨,但他们是多年患难与共的夫妻。自从力古被雷大麻子捉去扛枪做土匪后,不管力古是舍不得这个家回来也好,还是想她了回来也罢;总之,力古每次回家来看山桃,这夫妻二人都要恩爱一番,心里才得踏实。

     此时,看力古的言行,显然是急于与自己的女人恩爱了。山桃作为力古的女人,哪能冷落他呢?她环视一下四周,想想这里林密山深,不会有人撞见她和丈夫力古恩爱的。于是她很疼爱地磕一下丈夫力古的脑门,娇嗔着说:“力古,你这个要死的,我们要恩爱,就在这里吧。回家里去我们就不能恩爱啦。”

    “哈哈!,桃子,家里有老虎,我们就不能够恩爱了?”力古不明白地说。

     山桃说:“家里来了一位客人。力古,是你格外欢迎的客人呢。”

     力古听说家里来了客人,瞬即又打消了要和女人恩爱的念头,拉着山桃加快步子往家里走:“不和你恩爱啦,桃子,回家会客人去!”

5


    回到小茅棚,山桃却不看见何平在屋里,急得直呼喊。山桃喊了几声何平后,何平应声从小茅棚不远处的茅草丛中钻出来,边走边系腰带,装着短枪的枪套子在裤腰间晃来晃去。何平笑着对山桃说:“大嫂,我刚才到方便了一下。”

    “哦。”山桃笑了,悬着的心放下来了。

     山桃把何平与力古作了介绍。何平望着眼前这条身架墩实看上去憨厚纯朴的汉子,很高兴地握住他的双手说道:“你好,力古大哥。

     力古打量着跟前这个解放军模样的年轻人,也显得格外的高兴,紧紧地握着何平的双手回应道:“你好,何兄弟。

    一番客套过后,三人进了小茅棚。山桃收拾利索后,就开始生火做饭。何平和力古坐在一边欢快地聊着话。山桃边做饭边兴致勃勃地从中搭话。她向丈夫力古说了何平是怎么受伤的,自己又是如何把他背回家来疗伤的。这时,何平也亲切地望着力古说:“力古大哥,你就放心地回来吧。现在全中国都解放了,成立了新的人民政府,人民自己当家做了主人,马上就要分田分地了。力古大哥,你回家来好好地种田种地,你和大嫂的日子会过得火红的呢。”

    力古却面有难色,低头不语了。

    山桃从中说:“力古,你个要死的,我知道你是怕雷大麻子害死你。放心吧,何兄弟他们解放军这次来这里就是为了消灭雷大麻子这伙土匪和国民党残部的。”

    力古抬起头,不敢正视何平,望着棚外说:“你们解放军消灭不了他们的。听老辈人说过,这里明清时候就出现了土匪。那时候,朝廷也派军队来这里剿过匪,都没能把他们剿灭掉。”

    “力古大哥,你要相信我们解放军的力量。日本人、蒋介石还不厉害吗?他们都让我们给打败啦。”何平推心置腹地劝说力古。

     在何平和山桃的劝说下,力古答应弃暗投明。最后,力古说道:“何兄弟,我是否能回去劝劝其他兄弟们?”

    “好啊。力古大哥,祝愿你策反成功!”何平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力古的双手,无比的激动。

    这时候,山桃把做好的饭菜和自己烧的老米酒端到桌子上,三人开始用餐。  

    傍晚时分,力古又要回队去了。山桃去送他,给他拿着枪。上了山垭口,力古停下来,从衣袋里取出一叠银元给山桃。山桃接过银元,说:“要死的,你给我的银元一次比一次要多,我真害怕你是做了伤天理的事呢。”

    力古嘿嘿一笑,拍拍山桃的肩膀说:“桃子,我带给你的银元一次比一次多,以前我一直瞒你说是雷大麻子发的饷。今天我实话对你说了吧,雷大麻子哪有那么多的饷发给我没们,这些银元都是我和兄弟们抢来的。”

    “要死的,你说的是真的吗?”山桃以为丈夫是在开玩笑。

    “是真的,桃子,我不瞒你。”力古说,“想来想去,无论做什么行当都不如做土匪这个行当好混。日他娘!我还以为家里来了什么稀客,原来是一个共产党解放军,还吓得我的心里毛了半天才镇静下来。那姓何的解放军劝我缴枪弃暗投明,我可不干。他们解放军要剿灭我们,有那么容易的事?凭我们湘西十万大山的地形,怕他们解放军也和明清时候朝廷派军队来剿匪一样,白费劲。”

    “力古你真的做土匪了?”山桃浑身抖得很厉害。

    “真的。桃子,我不想再瞒着你了。”力古说。

    力古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违心做土匪的。他被雷大麻子抓去后做土匪的一些时日,他发誓只扛枪吃粮听天由命混日子,决不去做那抢杀人家的勾当。后来他见兄弟们做那勾当得吃,得穿,还能睡到一些漂亮女人,也于天理良心不顾,开了戒。而且越来越觉得做土匪是一个理想的行当。

    “桃子,请你相信我,我们是夫妻。桃子,你先别惊动那个姓何的解放军,等我去报告雷大麻子来捉了他,雷大麻子会给我升官的,少不了给我一个连长当当。到时候,我再来接你去享福。桃子你别相信那姓何的解放军,听雷大麻子说,共产党是要共产共妻的呢。桃子,话又说回来,一开始见到那姓何的小子,我就来气,这几天你和那姓何的小子共处一室,孤男寡女的,肯定那个了。不过,桃子,我不怪你,这些日子我不在家,你一个女人家也难免……”力古涎着脸说。

    “滚!”山桃冲着丈夫大吼一声。

    此时,山桃觉得丈夫力古那纯朴的外表下的灵魂竟是如此的肮脏。

    “力古,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我不跟你啦……”山桃说罢,狠狠地扔下了手中的银元,举枪对准了力古。

6


    “桃子,你这是干什么……”力古闹懵了。

    “我看透了你!这一年多时间来,我一直认为你的心还跟以前那么好,时时刻刻盼望你能回来好好过日子。想不到你的心如今却变的这样的脏。我恨透你了!”山桃的眼里满是泪水。

    力古明白了,后悔自己不应该对山桃说出真相,他边退边说:“桃子,别乱来……”

    “嘭!”

    力古的话没说完,山桃手中枪就响了。力古倒了下去,血流了一地。这时,山桃自己也艨了。她始终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扳动枪机的。山桃手中枪掉在了地上,落地时的声音似乎刺激到了她的某一根神经,使得她清醒了过来,扑向丈夫的尸体,抱着丈夫的头痛哭起来:“力古……”

    力古躺在血泊里,是那样的平静,那张黝黑的脸膛看上去还是那样的憨厚老实。山桃真不敢相信这张纯朴的脸膛后面也会有邪恶。她想想她和力古的过去,又想想现在,肝肠寸断。

    山桃是很爱丈夫力古的。力古也不愧被山桃所深爱。

    他们二人从小在雀儿寨长大,青梅竹马。小时候,山桃很俏皮,力古长山桃几岁,时常像大哥哥一样疼爱她,给她抓鸟蛋,捉蝴蝶。力古憨厚老实,不爱说多话,心却很善良,常和山桃帮邻居老人看牛,挑水,劈柴。到了婚嫁的年龄,山桃改了童稚,变得深沉起来,怕见力古了。力古却变得话多了,可也怕见到山桃。这种人世间最神奇的心理变化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他们的心里都萌生了爱情的嫩芽。山桃爱力古,是力古的纯朴,善良和勤恳。力古爱山桃,是山桃的美丽,温柔和贤惠。山里人婚嫁,没有过高的奢望,只图对方勤劳善良,过日子踏实。山桃和力古圆亲后恩恩爱爱,力古不但象小时候那样疼爱山桃,对邻居也跟小时候一样热情。力古爱打猎,常进山打野物,打得多时就分一些给邻居们。山桃常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好丈夫感到自豪,她同样给予力古的是人世间最深情的爱。力古干活回来,她给力古端水洗脸洗脚;力古累了,她给他捶腰捶背。有时,力古打猎去远了,好几天没有回来,她就坐在家门口望着那伸向远山的小路等呀等。山桃最过意不去的就是没能给她心爱的男人生下一个孩子……

    小茅棚里的何平听到外面的枪声,这时候持着枪跛了过来,见这情景,忙问山桃:“大嫂,刚才遇上土匪了?”

    “不。是我把力古给打死啦……”山桃抬起泪脸说。

    何平惊呆了:“大嫂,你……”

    “力古是一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何兄弟,我被他骗了。他说他被雷大麻子抓去后只扛枪吃粮混日子,不做抢杀人家的勾当。其实他已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何兄弟,力古他也骗了你,他说他愿意弃暗投明策反是假的,他不相信你们共产党解放军。为了升官发财,刚才他把真相向我说了,还涎着脸皮叫我不要惊动你,让他去报告雷大麻子来捉你……我看透了他,恨死他了……”山桃的眼泪一串串往下掉,边说边又捶打着力古的胸膛:“力古……你这个要死的……”

    何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作声了。他被这种情景深深地打动了,泪水也溢了出来。

    望着眼前悲痛欲绝的山桃,何平忽然间觉得她的身影是多么的高大。想到自己从知道山桃的丈夫力古是土匪时起就对她不放心,还有昨夜握紧枪柄睡觉,以及今天早上怕山桃有歹意出卖自己,就假装解溲一直躲在茅草里的情景。何平觉得自己错怪了山桃,心里非常的难受。

    现在,何平总算明白了山桃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山桃还沉浸在极度的悲痛之中。何平没有打搅她,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跟着她流泪。

    “何兄弟,别管他了,我们回家去吧……”蓦地,山桃摔开力古的尸体,站起身扶着何平就要回小茅棚。

    “大嫂,力古大哥虽已堕落,但你们毕竟还是夫妻一场,埋了他吧……”何平不忍心走去。

    山桃泪流满面,望了望何平,点点头。

    何平跛回小茅棚取来锒头,在山垭口旁边的岗子上挖了一个井,和山桃一道把力古埋了。

    埋好力古后,山桃感到很累,何平跟她相互搀扶着回到小茅棚。

7


    太阳下山了,天又黑下来了。

    今夜的月光似乎明亮了一些,四周的景物昨夜还朦朦胧胧,今夜却清晰了许多。月光下的山野里,依旧是那么的深幽凄迷。

    因为傍晚的事,山桃的心还没有平静下来,她给何平的伤口换上草药后,就不再想别的事儿。呆呆地坐在床头望着柜台上的松油灯出神。

    何平理解山桃此时的心情,没有打搅她,也静静地坐在床头想事儿。时间在这种静谧的气氛中悄悄地流逝。这时候,何平似乎记起了什么,他欠了欠身子,从内衣的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借着灯光端详着。渐渐地,何平的眼神变得阴郁起来,最后,一行清泪从他的眼眶里滴落下来。

    山桃发觉到何平的异样,轻声地问:“何兄弟,你怎么哭了?”

    “没,没什么呀。”何平支吾。

    山桃觉得何平有什么不对劲,起身走到何平的床头前坐下,拿过他手中的照片看,见照片上是一个清纯漂亮的解放军姑娘,问道:“何兄弟,这是……”

    “我的对象。”何平红着脸说。

    山桃明白何平是在想念他的对象了,说:“何兄弟,你的对象好漂亮哦。你们圆亲了吗?”

    “我们刚准备结婚,她……她就不在了……”何平悲痛地说。

    山桃疼怜地问:“她是怎么死的?”

    “她入伍后分在医疗队,在一次战斗中运送伤员中弹牺牲啦……”何平说不下去了。

    山桃见何平满怀伤感,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安慰他为好。过了一阵,何平渐渐平静下来,把照片放回内衣的口袋里。比起何平的对象,山桃想到自己的丈夫力古的堕落,有所感触地说:“何兄弟,我知道你很想念你的对象。你的对象比我的男人力古死得有出息。何兄弟,你应该为你的对象感到有颜面。比起你的对象,我已觉得我那死鬼男人力古没有什么值得我挂念了。”

    “大嫂……”何平望着山桃,愈加敬佩这个普通的湘西山嫂。

    “好,何兄弟,我们都不要想那么多啦,睡觉哦。”山桃回到自己的塌上。

    “嗯。”何平应道。

    熄灯睡下后,二人却久久不能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二人都认为对方在想念自己的亲人,没有去打搅对方。何平的的确确是在想念他那在战斗中牺牲的对象,怀念他们以前的甜蜜时光。山桃却没有在想她那死鬼男人力古。女人的心一搬比男人的心要细腻。当山桃知道了何平很怀念他的对象后,她很理解何平的心情。此时此刻,山桃思绪万千,心情不得平静。她想,像何平这样的年轻男人为了革命远离家乡在这遥远的异乡流露出孤独寂寞的情绪,这也是人之常情。作为一个女人和过来人,山桃也知道大凡男人在这个时候是很希望得到某种安慰的。山桃又想,只要自己能够冲脱尘世间某种观念的束傅,此时此刻也许可以给予何平最大的慰藉。山桃想她这几天与何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别人要是知道了,谁都不会相信她与何平之间是清白的。再说,她的死鬼丈夫力古见她这几天来跟何平共处一室,也不相信他们之间是清白的。山桃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用她一个女人的温情去安慰何平,她觉得为何平这样的男人做一次脸热的事情,值得!

    这时候,山桃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了,她转过身来,见何平仍旧在对面的床上辗转,便问道:“何兄弟,你睡着了吗?”

    “睡不着呢。大嫂。”何平应声道。

    山桃下了床,钻进何平的被窝,大胆地搂紧何平说:“大嫂知道你还在想念你的对象。何兄弟,你就把大嫂看成你的对象吧。这样,你的心里也许会充实一些。”

8


    “大嫂,这……”何平的心里压根儿就没有这样的想法,他被山桃的举动惊得不知所措。

    山桃说:“何兄弟,是不是你不喜欢大嫂?”

    “喜欢……何平不但喜欢大嫂,还非常的敬佩着大嫂。”何平道。

    “喜欢大嫂,你就把大嫂看成是你的对象吧。”山桃把何平搂进怀里,像母亲爱抚孩子一样搂着何平。

    何平不动了。说实在的,这几天与山桃相处,山桃的俏样儿,山桃的人品无不在他的心里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何平偎依在山桃的怀里,脸枕着山桃那饱满的山峰,此时扑入他心睥的是山桃那一阵阵诱人的体香。他感觉到山桃的胸怀是多么的博大,自己好像载在一艘巨大的轮船上,任凭风浪冲击也平稳无事。

    “何兄弟,大嫂这么做,你的心里一定会认为大嫂不是一个好女人。你认为也好,不认为也好,大嫂总觉得为你做一次脸热的事情,值得。”

    “不。大嫂,你是一个让我非常敬佩的女人呢。”

    山桃不禁抱紧了何平……

    几天过去了,何平的伤全康复了。伤愈后,他想到了大部队,觉得自己应该归队,去完成他们还没有完成的神圣使命。

    这天夜里,何平把他要归队的想法对山桃说了。山桃偎依在何平的怀里流着泪说:“何兄弟,你去吧。说实在的,大嫂还真舍不得让你走啦……”

    “大嫂……”何平也很激动。

    “何兄弟,我真想能为你们共产党、解放军做点事。可我一个妇道人家,除了会捕猎野物,又不知道能为你们做什么事好……”山桃哽咽说。

    “大嫂,你会有机会为我们解放军做事的。在今后的剿匪斗争中,我们还会有很多不清楚的问题,需要向你和这里的人们了解。”何平说。

    第二天早晨太阳出来时,何平换上便装,打点好包袱,告别山桃,就上路了。

    山桃送何平到山垭口,何平就不让她送了,说:“大嫂,你止步吧。”

    “何兄弟,希望你早日找到大部队,消灭土匪。这个世道也该清静太平了啊。”山桃含着泪花说。

    何平庄重地点了点头,他被山桃那朴实的话语感动了。

    是啊,渴望过着和平幸福的人又何止山桃呢。他的眼睛模糊了,再一次道别山桃,然后转过身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里多路,何平回头一望,见山桃还站立在山垭口目送着他……


    【古月银河点评】
    一个纯朴善良而又爱憎分明的山村大嫂形象,在作者笔下栩栩如生。解放初期,全国的许多地方,并没有随着解放的步伐而安宁。地方土匪、国民党的残兵败将无时不刻在兴风作浪,严重威胁着人民生活及新生的政权。反映这一时期的文艺作品、电影、电视剧比比皆是。文章以山桃偶然救了解放军战士何平为契机,展开了一系列的感情碰撞。丈夫被迫当土匪,到丈夫死心塌地干土匪,再到山桃愤然“击毙”丈夫;见何平因思念恋人夜不能寐,山桃主动以她一个女人的温情去安慰,去做一次脸热的事情。体现的是山桃原始质朴的爱。因为,山桃相信,“消灭土匪。这个世道也该清静太平了”。所以,山桃认为,“能为你们共产党、解放军做点事”,值得!好文。

    【作者简介】
    杨永忠,湖南辰溪人,务工农民,笔名杨门五爷。喜爱文字,有小说、散文见诸报刊杂志及网络平台、微刊。

    【编辑提示】
    本文已收录为【红网论坛首届“家”主题网络小说大奖赛】第525号作品。参与大赛, 请查看http://bbs.rednet.cn/thread-47269383-1-1.html


发表于 2018-1-29 20:03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学习。
很感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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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9 21:28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学习、支持您的佳作!
发表于 2018-1-29 22:45 来自红网论坛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支持,问好楼主
发表于 2018-1-29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女人真可怕,自己男人都敢杀。
发表于 2018-1-30 11:55 来自红网论坛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稻村渔夫 发表于 2018-1-29 22:49
女人真可怕,自己男人都敢杀。

语言洗练、描述生动、画面质感、人物鲜明。
发表于 2018-2-1 20:41 | 显示全部楼层

语言洗练、描述生动、画面质感、人物鲜明
      
发表于 2018-3-3 11:50 来自红网论坛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精彩的故事,为追求光明的人民大众做出了无数的牺牲,他们是无名英雄!
发表于 2018-3-20 15:09 | 显示全部楼层
作品正能量,体现军民融合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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