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网论坛

 忘记密码  新用户注册
 新用户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微信登录

扫一扫,微信登录

搜索
查看: 7228|回复: 4

[茶余饭后] 民国湘西故事<大鸟之城>第二十八章

[复制链接]  [分享推广]
发表于 2018-2-15 00: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足迹刘叔 于 2018-2-15 11:03 编辑

今天过年,遥祝您新年快乐!


大鸟之城——



马  农(土家族)



第  二  十  八  章

1、瓦  匠
    荷花开满池塘的季节,媳妇灵芝抱着牛儿呆坐在门前的磉礅岩上,揭起她的上衣,露出右边一坨白生生的大奶子让小开吉吮吸得叭哒叭哒响。这情景,让程宗汉感到既慰藉又心酸。儿媳年轻貌美,如今新寡,不可能留人留一辈子,待牛儿稍大些后还是要下堂的。这孩子来自谷溪,解事颇早,身长体健,年纪太轻,不让她改嫁还实在讲不过去;但真要改嫁又一万个不舍。媳妇年青,不稀缺男人垂青。新近来了一条瓦匠为老房子捡漏。那瓦匠三十来岁,腰杆挺得笔直,瓦倒是捡得没说的,就是那两眼贼溜贼溜地在灵芝身上打转,单是这一举动就令程宗汉很反感。吃晌午饭时,桌上掉了坨豆瓣酱,程宗汉当着瓦匠的面用右手食指将酱蘸起来放进嘴里,说:“有呷莫浪撒……瓦匠师傅,你港呢?”“也是”“ 您贵姓?”“免贵姓曾。”“成家了?曾师傅!”瓦匠望着厢房那边,将声音故意抬高八度,说:“还没唉!”程舒氏就来了个顺水推舟,说:“跟你港一条,好不?”瓦匠忙说道:“哪得矣!”瓦匠一脸喜气,正像一锄刨到了个金娃娃。

    瓦匠人瘦嘎腊筋,精神竟格外饱满,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右手食指第二节指肚起了很厚的老茧,根本不像一条捡瓦的匠人,倒像是一只玩枪的老手。下午上到瓦皮上,那瓦匠老拿眼光瞟着屋前引小孩的灵芝。等到灵芝从茅肆大解出来回到府里,他马上梭下梯子冲进茅肆。这一幕刚好让猫在门口的舒船月望见了。待他从茅肆提着裤头出来,程舒氏便揶揄他:“老弟哎,人家上茅肆屙屎,你还沾得到哪香赢?”瓦匠只是诡谲地笑而不答。程舒氏便在心底嗔骂:“背时砍脑壳的,真是个活神经……”夜上,月华如练,程宗汉上了床正要去闹船月肚皮,程舒氏遂将下午那事跟男人讲了一遍。程宗汉气不打一处来,道:“那条卵骚骡子……看来得换条瓦匠了。”第二天,两块光洋果然将那瓦匠打发走了。灵芝便说:“爹,刚捡到我房顶,乔子莫让人嘎捡圆工呢?”他说:“那条杂种邋里邋遢……”“莫一定吧……”灵芝把话也撂下半句。有些事不能全说,程舒氏也懂得这个道理。譬如,灵芝老不由自主地往山里瞭,常走坡脚线只想穿过苗疆边墙在禾蒙湖消逝。牛呀羊呀有根地管,大事小事她也可以不理,只带个不满周岁的伢崽,有哪样必要往山边紧跑留连那条边墙的?这事,程舒氏只是冷眼瞄着,还没预备一定要说给男人听。

2、琴箫和鸣
    这年的夏天,啄木鸟一早就在当门树上磕磕磕磕、磕磕磕磕地啄个没完没了,花蛾子、蚂蚱、蜓蜓雀都在小月池上飞。夜上,萤火虫也在门前胡乱折腾,水稻田里的秧鸡和蛙声鸣成一片,门前的稻田和砚台山反背的田坝子里,到处都点了桐油灯盏,灯火下放一木盆水,用来灭稻蛾子。田畻上,也早早扎起了一个一个戴着秸秆帽穿着夏布衣的稻草人。今年麻雀忒多,到了季节怕还得派上丈长的响篙。程舒氏想,到底是乡下,生活时儿呆板时儿生趣,一到夜上,秧鸡打鸣,蛙声噪晚,天上的星子与地上的桐油灯火交相辉映,星月之下,一不留神就能出现天上人间的错觉(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到了这样的夜晚,程舒氏总能搬出七弦古琴,坐在府门外的小月池边,对着一池月影荷香轻弄出一腔美妙的思绪让人去捉去摸,此时便以为生活也有惬意的章回。每当池中游鱼出听时,程宗汉就会拿出他亲手削制的排箫,和着她的弦律轻轻吹奏。这种灵犀相通、琴瑟和鸣的日子,正是她眉开眼笑的情节。人闲即是仙,这倒让她想起在洪江第一次撞到程宗汉的情景来。她正从船仓躬出来,突然见到了个瘦长的男人正好塌在码头拴船石臼上满身经历地横吹长笛,那悠扬婉转的笛声一下摄去了她的魂灵儿。

    洪江是湖南四水之一沅水的一条支流,江中可行大船。洪江古镇的米市、桐油铺子、钱庄、布行、洋货行各商各行鳞次栉比,他们腰缠万贯,满身铜臭,哪能和萧笛之音扯得上边呢?世界之大,你可能很有钱,但知音难求。她不能不对这吹笛人另眼相看。他超凡脱俗,仿佛仙界人物,让人产生缥缈虚无的感觉。她不禁上岸故意:“大哥,舒家庄如何走?”“我正要去那廊,跟我同道。”他见一白肤长身女子问路,便告诉她。领着她绕了几条街巷,上了一道山桥,到了一家大府门前,门上悬挂一题写着“九渥大府”四字的匾额,一位年近六旬,着黄绿军官服,戴新军长官帽,腰挎短枪,身后跟着枪兵且一脸岁月的男人踱了出来。程宗汉正要迎上去跟对方招呼,只见那原本跟在自己身后着橙红色旧式旗袍的女子满身香气地摆了过去,喊道:“爹,怎不到码头接俺呃?”“这不?”那人道。在辰溪、泸溪、古丈南一带的居民,他们自称瓦乡族。那是个风俗、语言与苗族、土家族迥异的独立民族,他们崇尚婚姻自由,女三十待字闺中的时有。她们个性开放不囿于世俗。“这是我家小女,舒船月,小名幺妹。”那人上前指着美人儿跟程宗汉绍介道。“这是大鸟城的程爷。”那人又跟那小女子绍介道。小女子作出鬼脸冲他笑。到这时,程宗汉才领教了这女子的狡黠。大府之物,真还不是寻常玩意。又见对方长相与杨妈酷似,如此一来,心底便油然生出一种想要将她占为己有的冲动。果然,后来摆了酒席,那舒船月跟着程宗汉来到了这湘西腹地。真是朱雀上了鸡的当啦,他常望着气质上佳的程舒氏这样想她。想着想着,便把手中的排箫吹得更加清越,时儿翻云覆雨,时儿清泉飞溅,时儿蝶翅跃翔,时儿花蓓竟放,或奔突,或轻徐作步,一概顺溜着她弦律的起落辗转反侧,倒真如行云流水。如此较比,她与杨妈在他心里的份量就自然能见分晓了。

3、窗外故事
    杨妈留在官庄她大儿子处是不回程府了,以为在程府,她成了个多余的人。尽管程家老爷始终也没说过什么,自己识趣,也不失一个体面的人。灵芝却一直没从失夫之痛中抬起头来,盛夏的夜晚,她聆听着门外的丝竹,她的心就像掉进了冰窟,躲在房里暗自饮泣。她温习着初进程家时天德对她的种种好……晨起梳妆,坐于窗前时,天德总要拉住她再上床一次;她总是会先问,我画的眉毛时髦啵?如今,种包谷地的人走了被种的地突然闲置了下来,时间稍久些还真有些不适。偏巧,那邻家的母猫与田家的公猫在屋角瓦顶撕心裂肺地叫春,依稀是针对她的心思在那里缠绵地苟合着,这夜怎是一个休字了得?就是这样一个四更夜,正有一个人站在墙外轻敲着她外墙的棂窗。灵芝靠过去小声呼语道:“你个狗日的,敲个屌,敲!敲!敲!” 灵芝又说,“不要命哪你!”那人腰里插着一把连枪背后分明背着一把大刀。他粗犷的脸庞,在月旳逆光下形成一个很分明的剪影。对于运命不济的女人,这样的举止不能不令她心儿怦然。“我男人刚过背你就来闹我,良心让狗叼了?”灵芝悠悠地说。“……”那人只是盯着她,看月下她那白生生的圆胳膊与修颀的身条,看她水莹莹的眼窝儿与玉盘圆润的脸蛋,看她挺挺的胸及深深的肚脐眼儿,看她开阔的腹原与腹原下的野草,看她抽长有力的大腿——这孤寂难捺的夏夜,她的整个身条儿就那么肆无忌禅地光裸着,让斜身子的月光舔着她的肌理,一丝不挂地不挂一丝。这时,床上那个婴儿在作着翻身的动静。她忙扯过一条汗衫遮住前身,同时仿佛听到有家丁出门小解,她又说:“天快亮了,程家的狗也不是好惹的,还不快走?”“……”那人示意她把手上的遮挡拿开。“沾了便宜还不快走?”灵芝说。“……”那人只是盯着。“快五更天了,有人挑水了。”“…………”“让人撞见了冇好。”那人丢进一样东西回头走了,毫不拖泥带水。灵芝弯腰拾起,挑亮油盏一看,只有四个字:午后洞口。看过后,她把字条就着灯火烧了。再上床去,却怎么也睡不服贴了。
    古诗有云,春风和雨细细来,园林取次发枯荄……现在倒是她的心里处处发枯荄了。哪有女人不为情所动呢?除非是铁板一块。而鳏寡的女人自有她的软肋,总有一些异事为她们解忧。所谓离愁迢迢,盈盈粉泪,应是平芜尽处是春山,那人更在春山外。大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打门声,此时灵芝立刻紧张起来,难道是那个人带了人枪返回身来明抢自己来着?

4、快救我
    那一时刻,灵芝急匆匆笼衣出了房门,顺着过道去打开府门。不是别人,对方披头散发,趔趄,模样已不是先前楚楚动人。她一见灵芝便说:“快救我,嫂子!”话刚出口,人就要倒。“快叫牛儿他嗲拿药来。”灵芝跟正走出房门的家丁吩咐。药未至,先成泪:“嫂子,快救我,我要死了!”“大清早,快莫提那个字——呸呸呸!”灵芝往门外连吐三声,“年纪青青,我都没提到那个字,你嚷个屁啊!”那银娥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倒还遗存了几许大府风范。待程宗汉提着一个药罐过来时,见她脚下光着,有蛆虫正从糜烂处爬出,脓水泛滥,已不成人样。程宗汉怜惜地,忙对她道:“金疮药,我程嘎的独门秘方,莫要怕痛……”程宗汉便叫人端来温热的淡盐水,先将她的脚放进木盆子里将脓与蛆洗净,再拧开药罐盖,将姜黄色的药粉撒在她双脚上,缓缓地拭擦着,再撒再擦,既问:“强些没?还疼?”“不见很疼了。”她答。之后,接着又说:
    “满,快救我!”
    “不是在救吗?”
    “我会死在我娘手上的!”
    “都新政了,还缠个鬼!”
    “我娘想逮住这个机会惩罚我呗!”
    “不是要惩罚你,她是想给我传递个信儿……”

    程宗汉便叫家丁将她抬进内庭放到他常坐的太师椅上,又拿一包黄色粉末,趁药未干,引到她化脓的伤口处,说:“你得赶紧离开,不然你娘真会打死你。”“我要到长沙我三叔那廊去。”她三叔正在省城督军府做官。“程天仁也到长沙他大伯家里。”灵芝慌不择言,脱口而出。“他乔子不来救我?”她问。“怕你娘呗。”灵芝又说。“再怕也得来搭救我呀!”泪便又出来了。“乔子救?你家有人有枪有军队!”程宗汉道,“我们程嗄哪是你们朱嘎的起手?”“都怪我娘,呜咽咽咽咽……”她又出声哭了。“也不全怪她……现在冇是哭的时候,趁着夜晚得赶快走!”程宗汉果断地说,“也不晓得是福是祸,总之先得把你送走了再港!”于是,吩咐四狗与老七,“江边有船。老七,你到过长沙,到灵官渡上岸,再去大爷家……”“放心,老爷。”老七四十来岁,皮肤黝黑,两鬓斑白,长着一副办事牢靠的模样。他顺势将太师椅上的女人背起,道,“放心,我和四狗撑船,您就只管放心!”“四狗,把药带上,放顺水船少说也得三四日,一路上记得擦,另外这些丸子和水吞服,几日就会消肿。”程宗汉叮嘱,“你俩快去快回。”便从房里取出些光洋与桐油火把交到四狗手里,道,“转来的路上莫逛窑子啊!沅陵辰溪那水边窑姐乖爽得很,一条二条都是填不满的天坑,莫弄得没了盘缠归屋噢。”“放心,老爷!”二人边刮着洋火点火把边齐声回答。程老爷将他们仨送出大门。关上大门,交待家里所有知情人都莫吱声。又说,清早巴晨,还能困一觉回笼觉,说完便独自进房去了。灵芝站在外天井忖思着,反正一竿儿就天亮了,睡也不成睡了。挨边天亮,夜风清凉。于是,她干脆?了篮子到屋后菜园去摘四季豆。

5、闹繁花
    青冈哨的寨子本来不是很大,打个响屁都会惊动一寨子人,这事很快就让朱家晓得了。天还没见大亮,朱戴氏就领着“朱园”的人提的提大刀,扛的扛火铳,凶巴巴地围到程家院子大门外,拍着大门问程宗汉要人。临开门前,程宗汉将前事一五一十告与初醒的程舒氏听。她说,莫认账,打死莫认,看她如何闹,俺爹是洪江一霸,手上有万多条人枪,量她冇敢过火!

    有了程舒氏这句话,程宗汉腰板硬朗,中气也充盈了,门一打开,便说:“大清早的,大嫂子来我寒舍哪样事?”朱戴氏扭摆着三寸金莲上来说:“找你要人!”“哪个?”“莫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家都是明白人,还需要挑明?”“你不挑明,难不成我真是神仙?”“莫装苕,我家妹崽!”“银娥呵。你不港倒好,港了倒让我来气,一个妹崽家,十七八岁,骨头也长规矩了,你还死缠硬缠地裹她脚,把一双好生生的脚板整得五痨七伤连走路都打颠倒!现在都民国了,你还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好事,还敢问我要人?你胆子也太大了吧!”如此一说,倒把个朱戴氏给慑住了,不敢再在程府门前起高腔。她把架子放下来,说:“我只是想看看我家银娥。”“早走了。”程宗汉说,“大概已经过狗拉岩了。顺水船,两三日就到了长沙。大嫂子哎,都是自家心头掉下的一坨肉,哪下得起那样的狠手?脚下起了好些脓泡,都生蛆了,再不走长沙救治,腿脚就全废了!要真是那样,你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呢?我家女人都不兴裹脚,不是照样生活得有滋有味,哪个又因为她们不裹脚嫌弃过?如今再也不是皇帝老儿的天下,提倡新风尚新思想男女平等,你倒还在搞封建那一套,这不是与现在新政府的新思想作对吗?大嫂子哎,像你这个旧脑壳早就要不得了。柴门月色新,应该尊重妇女,您港对不对头,太嫂子哎?!”这一席话,把个朱戴氏闹得哑口无言。有理不在声高,无理空长百岁,只要有了理,没有不能说的话,没有说不清辨不明的事情,正所谓白云无心清水自闲是也!罗衾不耐五更寒,何愁醒来闹繁花?一场风波就这样让程宗汉三言两语打发掉了,似乎觉得太过简单了些。

6、月光族
    程舒氏一直将头悄悄倚在门框上细听。朱戴氏她出身大鸟城中显赫的戴家。戴家,也是一门三杰,这种儿女情长的事闹大了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这道理她比谁都懂。既然关不住银娥的春心,那么缠住她的脚总可以;如今脚也缠不住了,就只好由着她跑路了。到程家稍事一闹,也不过是给自家老脸讨个面子,如今见程宗汉理直气壮,也只好偃旗息鼓,见好就收。这世道谁给你台阶下呢?一口气窝到肚里,只好由着天消磨。怪只怪自己妹崽不争气,偏偏欢喜人嘎的三公子。早晓得这样,倒不如让她跟了程家的长年王依德。至于王依德,至今杳无音讯。有人见他到沅水边出现过,有人说下了南洋,有人讲在四川见过他,正干着挑担磨脚的营生,许多传闻莫衷一是不敢妄断。不过,在程家人心里,尤其是老爷程宗汉,冷不丁就会提起他来:“真闹不明白,干嘛非出远门,又没干过见不得人的事?”不过,后来王吉祥、王依仁都出去做过小本生意,经过程老爷允肯,在资金上也给予了一些帮衬。连老表田应天都晓得,是程家以此让他们在外去寻找王依德。这一来倒让王吉祥、王依仁父子俩成了“月光族”。是啊,庄户人家一辈子种田为生,哪会做生意呢?到辰州走麻潭,挑着小货郞担串寨走村,小本生意能赚到几个子儿?偏那王依仁偶尔回到下寨便跟邻居同辈海侃,说是赚了好多好多,外面的生意如何如何好弄,煽得几家长年都想出门,这给几家人带来了不少麻烦,免不了要作好些劝言才能让人安心。可到了后来,钱本来赚得极少,哪好意思见人呢?王家父子事先只好到江对岸的亲戚家藏着,等到天断黑后才敢乘着小船偷偷过江溜回家,天不亮神不知鬼不觉又溜出门过江去远处,从此成了“月光族”。后来这事让程宗汉晓得了,他才好言相劝王吉祥道,生意莫做了,人也莫找了,到时候连几个老本蚀完了也整不出个名堂来,倒不如回来安心种地,我跟你们加些工钱;至于依德,兴许二天还能人模人样自家转屋里头来也不一定嘞!吉祥这才踩了刹车。

7、尊 严
    那天晌午,灵芝到那土地庙后山洞去见那人。去了,也见了,背后背了个不满周岁的儿子程开吉,用以掩人耳目。那人见了她,一手扯起她就往竹林深处拖。这一幕,恰巧让放牛的根地无意中觑见了。所谓无巧不成书,事情总是这么凑巧,根地赶牛到谷溪鱼井芭茅洲去放牧,回身刚到洞口前,只见一个黑影一晃,就把背着伢崽的程家媳妇拽得无影无踪,他只好往回赶想去禀报老爷。

    就那么一拽,灵芝便进了竹林深处。竹林大而且深,要想在这样的幽篁里寻到一个人,那简直是大海捞针。那人黑粗高大,抱住灵芝就啃,像前八百年没吃过东西的饿死鬼。灵芝急促地说:“我崽还在身背后哩。”那人把女人摆坐在竹兜脑下,自顾自地咀她的嘴唇。突然,有巴掌大的岩片子飞临,打在他后脑勺上。他忙拔出腰间的短枪往不远处的竹林里叭了一枪,吓醒了那女人背后本来正打瞌睡的婴儿,那伢崽哇哇地大哭起来。灵芝只好将儿子从背后的背带里解下,揭起衣服奶小孩。林中,一阵脚步声跑远了去。那男人腾出一只手在灵芝身背后伸进衣服里往下探摸。“你是不是真想要我?”灵芝下体有了渴望,干脆问道。那人点点头。灵芝即将小孩平放到落满竹叶的地衣上,正准备依了那男人,一手一手去解下自己的裤头。那小孩竟在这节骨眼上,哇地又一声大哭起来。本已经脱好裤子的男人便回过头去哄那地上的小孩,说着:“阿莫涟阿莫涟,让俺艾猛奶坷坑!”翻译成汉语就是莫哭莫哭,让我肏你娘麻牝。灵芝听得懂苗话,听了眉头一紧,脸色一变,提起裤子抱起小开吉二话没说头也不回,走了!好好的一场事,被他自己的一句话给搅黄了,真是满怀惆怅伴潮生。

8、枪 伤
    灵芝回到家,见天义正拿异样的眼光瞪着她,他的裆底正在浸血。灵芝解下孩子交给正坐在房门口补衣的新妈妈,忙偷偷把天义拉进内进,窃窃地问道:“才刚那一岩片,是你打的?”天义眼噙泪花,委屈地颔颔下巴。“你晓得那条人是哪个?”灵芝问。天义点点头。“晓得是哪个,你还敢摔岩头?”灵芝说。天义又颔颔下巴。“你真的是呷了豹子胆?”“……”见天义屁股那里还在浸血,就问:“是那人的枪子弄的?”天义又点点头。“二番离那人远点……”低头见枪子只擦破天义屁股底脚的皮层,她忙从箱底找来“金创药”,指着一张条凳,道:“趴倒。”虽仅小灵芝两三岁,在灵芝眼里却一直就是个小老弟。天义就身趴到条凳上。灵芝将他的裤子褪到腿湾儿处,探身细视,道:“还好,真只擦砍点皮……”无意间往他身下多觑了一眼,顿时让她心惊肉跳。心想,程家的人乔子都一个德性?她赶忙替天义敷好药,替天义拿来一条天德穿过的超裆裤叫他笼上,这才心情平静下来。随及,问天义:“乔子晓得的?”“根地报我……”天义回答,“本来他要报爹,让我拦下了。他说那人好像是你。”“今天没去学堂?”“老师放假一天。她有事,好象要跟城里人结婚了。”“你去跟根地港,莫要把话传出去,嫂子没让那人沾到便宜。”灵芝实打实地跟天义交待,“你也不能往外透半句。”灵芝大天义虽不超过三岁,但说话做事自然比天义要老成不少,在她这二嫂眼里,他以前的确不过是条没长大的孩子,今天见了天义,突然感到自己身边的这个小叔子竟然有了让她心律加速的能力。嫂子命苦,心苦,天义不禁怜悯起嫂子来,说:“那条人坏倒不坏……”她便说:“那人真不坏,有礼有节,从不扳蛮。”“嫂子乔子要替那人港好话呢?”“我冇是替他港好话,那年他也带了好些人参加了城里的光复,我亲眼望见的……他心不坏;在你二哥之前,他就相中你嫂子了,只是嫂子把机会给了你二哥……”“不是打筶定姻缘吗?”天义说。“筶是人做的,人做的就会动手脚。”“也许……”“不是也许,是真。我在筶板上粘了点小锡坨,到你二哥打筶时,就偷偷把锡坨取了。这样一来他就会输得心服口服。你嫂子愿跟你二哥本不图别的,就图你二哥人好家好,能让我安生。怪只怪你二哥无福,丢下我……”女人欲哭。“莫哭嫂子,还有我哩!我永辈子跟你站在一起,不报任何人。根地那边我能封他的嘴,你放心。”天义道。他想安慰她,到底还是不知从何说起,到头来反倒是自家感到愧疚。嫂子是二哥的人,哪时轮到你程天义来呷这门子醋呢?在程天义的心里,只有那大马苗寨上那头人妹崽的嫣然一笑。那生动的笑靥,对他印象实在太歹毒了。除了那苗女,在天义的心灵里好像还没有另外。感觉这东西有时就是如此奇妙,一旦对了自己的路子,就刻心铭骨。一个青春萌动的少年,就因为那次高山之行,竟弄得他六神无主神魂颠倒,于是对那苗山一直无限憧憬。其实这小子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他内心的深处,嫂子这个人早已经有了份量,无论禾蒙湖大马苗山怎样令人向往,但毕竟只是一个画饼,只有嫂子才是活鲜鲜的存在在他的眼门前,在他内心里隔膜着的,也仅仅是“嫂子”这个称呼了,一切都有突破的可能。
   
9、三三进门
    岁月如拉弓射箭,一箭就到了秋后,稻草上摞,田野也在翻耕整土,准备秋播冬种。山野上,也有人在烧畲,准备撒上燕麦。城里在实行新政,提倡振兴经济,奖励农耕,兴办农业,使民殷实,整个湘西也在实施息境保民的政策。在军事上,大力改造绿营,建立一支过硬的军队,借用日本军事操典,训练绿营,具体由陈预谋、朱树藩、唐牛城负责。绿营训练主要集中在大教场。大教场靠近青冈哨,早晚的出操号声声可闻。每天醒炮后,天义循着大教场的出操号起床,然后乘船到城里上新式学堂。城南南花山下的模范学堂,已经有了初中的新式课程,有了现代数学与简易西式物理与化学,除了国语,还教授体育、图画、手工、音乐、地理和历史。从地理课中,天义才知道原来中国之外还有国家,世界原来是如此之大,东北上面有沙俄;东边有韩国、日本、南边有越南、缅甸等;西边有印度、阿富汗。接着,门前的枫树红了,小月池的藕叶日渐凋残,菡萏与韶光共憔悴,于焦枯的荷叶之中,只剩下一亭亭衰败的莲台,有啁啾之声在那莲台之上辗转反侧。灵芝引着刚会走路的开吉,在那池塘边恬坐着,看一池残荷。看着看着,泪就沿着长睫毛边滑落到地上。开吉戴着顶镶花边的虎爪帽,俯着头瞪着水底的一个伢崽家在那里憨笑。舒船月在大门口望见这一幕,偷偷附着程宗汉的耳朵道:“这也太落单了。给她养个丫头,也好有个伴儿。和我,毕竟隔了辈份。”程宗汉想想也有道理,也没点头也没摇头,恬然退到后天井坐在太师椅上抽着他的烟丝,并把青烟吐得一圈一圈地往天井上空升腾……过了很久很久,才跟舒船月说:“哪天你到江下找个合适的跟灵芝做个伴,月钱可以不必计较。有人嘎如愿一次性将身子卖断,也行。”船月使劲点了点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对于灵芝,思念亡夫是每日免不了的公课。千万恨,恨极在天涯……不忍秋风事,垂泪拾残花。落叶尽,雪将临,长天不道离情正苦时…………舒船月突然到了江下,从洪江领来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带到灵芝身边,道:“这是我家远房亲戚,让你养着,打今儿起,听你使唤。名三三,姓吴,口天吴,今年虚岁十四,九月初八生,这是卖身契,你拿着。”那三三乖巧,跟灵芝做了个揖,道:“往后俺就是太太的人,有事您尽管支唤。”这“太太”二字,灵芝乍听耳生,都仿佛不是叫她,是叫新妈妈;到程家这些日子,有哪个曾叫过她一声太太呢?如今丈夫没了,倒成了太太,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蓦看这丫头,身条高小,眼睛明朗,是个灵慧的小丫头。自己十七八,高长大个,岁数上却大不了她几岁。灵芝拿出一个银镯子跟她戴上手,说:“也没哪样好的,这镯子是我娘家东西,你莫嫌丑。”“哪好要您的!”那女孩嘴上推塘,面上却一脸喜气。“我也太不了你几岁,往后叫我姐,我叫你妹便是,不必掬主仆礼节,作个伴儿就是。”灵芝从容说道。山野之女,虽也能识文断字,但蓄积山野自然之气多,也有她质朴无华的一面,不忸妮作态,不虚张声势,说话做事实实在在,对于这三三来讲,着实让她感到亲切,便亲热地冲着灵芝唤了声:“姐!”仅一个字,就把灵芝心中这些日子所淤积的阴晦之气一扫而光,锁了很久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眼里漾波,和颜悦色地应了声:“哎!”便把那丫头的小手揉进自己的手板心。那丫头骨子柔嫩,不山野女孩手儿粗大,也不像出身穷户人家的呆涩寥落,倒像是天生的玉质丽姿,水做的骨肉,捏在手里柔酥无骨。“妹妹好细爽哎!”灵芝由衷地感道。“她家原本也是大户,前些年遭了抢犯,一家灭门,钱财散尽,只因当天三三去了姨姐家,一人逃脱。是我爹收下她,送把我家七娘做了丫环。今儿我从七娘身边夺过来送把你。”新妈妈道。“多谢新妈妈。”灵芝无不感激,便把三三的小手捏得更紧,生怕一松手就了。三三便说:“姐!弄疼俺了矣……”灵芝这才松手。同时抬头一看,只见公公程宗汉正站在门外风水树下远远望着她俩,神情很蹊跷。夕阳西下,一条人行色匆匆,径直朝着她公公那边赶了拢去。那人头上压着一顶竹篾斗,眼窝,竟无人知晓他是谁。


                                                   农历2017年大年三十于湘西(待续)

已有 1 人评分红网币 收起 理由
xf2003520 + 10 楼主有才,非常精彩的原创内容

总评分: 红网币 + 10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8-2-15 00:55 | 显示全部楼层
祝大家新年快乐!开门大吉!
红网移动社区 - 发现·分享·改变
发表于 2018-2-15 08:32 | 显示全部楼层
新年快乐
 楼主| 发表于 2018-2-15 09:22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岸故意打听,少了一个打字,在第二小节红字处,请版主帮忙改一下
发表于 2018-2-17 09:46 | 显示全部楼层
向朋友们拜年,新年快乐!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关闭

“献策湖南”金点子征集活动上一条 /1 下一条

Processed in 0.082734 second(s), 36 queries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