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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专栏] 纪念一孔窑洞 文 | 黄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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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3 06: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纪念一孔窑洞
        文 | 黄建国   
   我十八岁那一年,在水库工地指挥部当民调记者,为广播站采写广播稿。我们隶属于政工组,在半山腰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每人住一孔窑洞。窑洞很小,是在削平的崖壁上挖了个窟窿,够支一张简易床、架一块标语牌当写字台,余下的空间,刚能容一个人转身。每天,我们到沟底的工地去采访,然后沿着崎岖的坡道回到窑洞里撰写热火朝天的新闻稿件。
    有一天,我在截流槽清基现场采访完毕,带着满身泥巴回小窑洞去。节令临近立夏,天气渐热,我擦擦汗水,踏上通往政工组的岔道,准备爬坡。这时,有人挡住了我的去路。
   “嘻嘻,我昨晚梦见在这里会碰见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你。”
    一个女的双手背在身后,站在我面前。她居高临下,两脚叉开,笑嘻嘻地望着我。
    我看看两旁,又看看身后,对她说:“我不认识你。”
   “我的梦很灵哩,”她说,“我梦见我跌进了一个大坑,有人伸手把我拉了上来。看来就是你。”她穿白色半胶鞋、浅绿裤,一件米色单衫裹在身上,紧绷绷的。她脸庞黑黑,五官周正,嘴角有一对小酒窝。
    “我说了不认识你。”
    “我知道你是广播站耍笔杆子的记者,兜里装着本本,风光得很。”
    我咽下一口唾沫,朝远处的沟坡看了一眼。那儿没有多少草木,在阳光下显出蓝汪汪一片空蒙,让人捉摸不定。
    “你想想,你写的文章,通过广播员念出来,满工地都能听见,你会有啥样的感觉?”
    我说:“这是工作么,很平常的。”
   “我八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本事。”她说,“你,将来肯定能干大事情!”
    我无言以对,又扭头看空蒙的沟坡。其实,我会有什么样的将来,我自己根本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民调记者,身份仍然是农民,等水库竣工之后,我往哪里去?许多个夜晚,在漆黑的窑洞里,我睁大双眼,听呼啸的风从沟川里刮过,听呱啦鸡在沟岔呱啦啦地叫,一声又一声。那时候,希望和忧虑遮挡着我的眼睛,使我看不见确切的明天。
   “你能不能写写我?”她轻轻地这么说。“我想让人知道我,说不定会给我带来改变。我是这里山区的一个可怜女子。”
   原来是这样。我看看太阳。
   我说:“县上把库区移民户都安置过了,我帮不了你什么。”
   她把两手放在胸前,手指头绞在一起,撅起嘴,看着我。
  “我看出来你想甩脱我。唉,我这个人,不说了不说了。你衣服上的泥巴那么多,等干了揉一揉就掉了。”
  她说完往旁边闪开一步,算给我让了道儿。我胡乱对她笑一笑,躬起腰慌忙赶坡。我没有回头,害怕她再追过来缠上我。我听见她嘻嘻笑了两声之后,有一声长长的叹息。
   但是第二天,她又出现了。
   “我等你哩,专门等你哩。”
   她还是昨天的打扮,不同的是把头发束在了脑后,翘翘的,像一根山羊尾巴。我闻见她身上有一股香皂的味道。我把头扭向一边。
  “你把我看不上眼是不是?”
  我没有吭声,自顾登上一个高坎。她跟在我后面。
  “我缠上你了,看你怎么办。”
  我站住,很严肃地对她说:“到此为止吧,我有任务在身。”
  “我忍不住么。我想在你们记者住的院子看看,沾一沾你们的好气息。”
  我回到窑洞后把那扇用油毛毡钉合的木条门关上了。
  第三天,在岔道那儿我没有碰见她,暗暗感到一阵轻松。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居然站在我的窑洞门口等我。她背靠崖壁,初夏的太阳照着她,使她看上去格外鲜亮。她的酒窝里盛满阳光。她眨了几下眼睛,怯怯地望着我。
  “我又来了么。”她这样说。“我想对你说几句话,行呀不?”
  “你说吧。”
  “你不要生气么。我想进窑里去,只对你说。你看,我不愿意让窑畔上的鸟看见。”
  我犹豫了一下,让她随我进来。她打量了一阵窑洞,又摸摸写字板,然后,挨床沿半坐半站着,低下双眉。
  “你不用怕我,我咋会缠你呢?过完这个夏天,我就要跟一个拐腿的男人结婚,给我哥换回个媳妇。我注意你好多天了,要不是修水库,我也碰不上你这样的人。你才是我睡梦中想跟的那种人。”
  她仰起脸,眼里溢满泪水。
  “我不甘心么。我想让你,第一个,看我。你把我看了吧!”
  她迅速解开纽扣,张开了她的衫子。
  我像遭到电击一样一阵眩晕。我眼前有兔子在跳,有蝴蝶在飞,有星光在闪。我两眼一片模糊。但是,我清楚地看见了她粉白、饱满、挺拔的美丽的乳房。啊,我看见了,在这孔凄凉的窑洞里,在我内心极度迷惘的时刻,她的乳房粉白、饱满、挺拔而且美丽。我啊地大叫一声。我感到我的灵魂升上了明净的高空。我冲出窑洞,对着沟川大叫:啊——啊啊!
  ……许多年以后,我重返那座水库。站在水库大坝上,越过茫茫水面,我判断出当年政工组院子的方位,对着那孔淹没在水中的窑洞,久久凝望。
    原刊于《百花园-小小说金刊》2004年第9期。
   黄建国,男,兰州大学中文系毕业,长安大学文学艺术与传播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理事,陕西省写作学会副会长,陕西省影视审查专家委员会委员。出版小说集4部、文论集1部,曾获小小说金麻雀奖、柳青文学奖等。

海涛微团队点评
   换亲,是我国农村特别是穷乡僻壤长期存在的一个沉重话题。简言之,就是为了传宗接代用自己的女儿换回自己的儿媳。这种情况,大多为穷苦之家,基本是一种基于当事人不同意而由家长强迫的婚姻,其实也是一种破坏婚姻自由和践踏人权的不齿方式。这才有此小说的诞生。
   一开始,也许你不理解或者不认同她的出格做法,但只要了解其历史渊源和生活背景,你就会顿生怜悯之心。她之所以要三番五次地找借口缠着我,说我是她的梦中情人,说我很风光能干大事,要求我写写她这个可怜人,要求进我的院子沾沾福气,最后上升为主动为我献出她的第一次,是因为她在内心深处强烈不满换亲带来的命运不公而又无可奈何地逃脱不了,她即将嫁给一个拐腿的男人。这就是她于心不甘而想获得补偿的最高反抗形式。
  换言之,也是反抗封建思想的禁锢和追求女性自由解放。类似的影视有很多,而且一片叫好声。如我国的《白毛女》、《王贵与李香香》、《红高粱》和韩国的《爱人》。所以,抓捏好了中国青年男女特别是农村青年男女的传统内敛羞涩特性,此小说也能拍出感人至深的青涩情爱片来。(尹翔学)
(刘海涛,教授,微型小说理论体系化奠基人,著名文学评论家,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微小说与微电影创作联盟副主席)

推荐语:
这是一场关于青春的“纪念”,更是一场对于青春的凭吊。在昔年的一孔窑洞里,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大男孩,邂逅了一个内心泣血、但真情如火的女子。女孩对于不幸婚姻的“不甘心”,不但为此前令“我”匪夷所思的种种举动做了最终的解释,她的“你看了我吧”的乞求和突如其来的举动,也更为极端地表达了她对自身命运的抗争,寄托了她对美好爱情的向往。而“我”从最初“像遭到电击一样”的眩晕、惊惶和青春悸动的巨大情感撞击中逃离后,许多年后,“我”才意识到,那次猝不及防的邂逅,于“我”而言,是人生中经历的一次至为珍贵的人性的升华。人性的美和命运的悲,融合在这篇千余字的作品中,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也成为一部怀旧风格的影视作品不可多得的题材!(老枪)



发表于 2018-4-3 07:43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佳作佳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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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3 07:59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精彩作品!


发表于 2018-4-3 10:52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
发表于 2018-4-3 14:25 | 显示全部楼层
人性的美,命运的悲。
发表于 2018-4-3 14:43 | 显示全部楼层
彭银华 发表于 2018-4-3 14:25
人性的美,命运的悲。

是啊,或许这就是生活。
建议精华。
发表于 2018-4-3 16:21 | 显示全部楼层
令人震撼之作。欣赏佳作佳评!
发表于 2018-4-3 16:35 | 显示全部楼层
人性的美,命运的悲。写得太好了。
发表于 2018-4-3 16:36 | 显示全部楼层
人性的美,命运的悲。写得太好了。
发表于 2018-4-3 16:36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8-4-3 16:37 | 显示全部楼层
除了僻远山村,其他地方不会再发生了吧?!
发表于 2018-4-3 16:37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8-4-3 16:37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8-4-3 16:38 | 显示全部楼层
但愿悲剧不再发生!
发表于 2018-4-3 16:39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8-4-3 16:3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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