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二嫂进城文/刘畅觉 山村的早晨,雾气蒙蒙。
单二嫂起了个大早,去县城赶集。刚走出村口,仿佛有个女人的背影,在前方的雾气里若隐若现地晃动。
背时!一出门便碰上个背面女人。单二嫂心里暗嘀咕。
单二嫂加快脚步,想超越前面的女人。但不管她怎么使劲,那女人的背影仍在前方晃动。仿佛你快她也快,你慢她也慢一样。
呸!碰到鬼了!单二嫂吐了口唾沫。
单二嫂第一次进县城卖鸡蛋,去县城得走20余里山路。为了避开前面那个倒运的女人后背,单二嫂在岔路口拐了弯,绕道去了县城,又多走了三五里冤枉路。等她赶到县城农贸市场时,那里已是人山人海。
市场上的蛋堆积如山,一卡车一卡车的。单二嫂的心就凉了,自己篮子里的几百个鸡蛋,是家里几只老母鸡下了几个月才积攒下来的,如今和城里的蛋山蛋海相比,显得那么寒碜卑微而渺小。别说叫人家买,就叫人家看一眼也难了。
单二嫂拭去额上的汗水,把篮子搁在市场的墙角角里。她担心行人的脚会踩扁她的篮子,那是她积攒了几个月的心血和生活的全部希望。她不想自己的心血和希望在行人的脚下瞬间破灭。她家里的油盐费用全寄托在这些鸡蛋上。
单二嫂刚喘过气,就过来两个套红袖章的人,撕给她一张纸条,要她交2元钱的市场管理费。单二嫂瞪着一双惶惑的眼,迟疑了好一阵,才极不情愿地把2元钱递过去。
脚跟随脚跟又过来两个穿蓝制服的人,丢一张纸条在她的蛋上,说,税收3元。单二嫂傻了眼,怯怯地说,我还没开张。蓝制服的目光就凶狠起来,不交税犯法!抓你去坐牢。单二嫂抖着手从衣兜里艰难地摸出一把汗水湿润的纸币,将一把零钞连同自己的心一起递过去。单二嫂的脸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死灰乌黑,心像被掏空。
正沉浸在无比辽阔的茫然中,又来了个穿白大褂的人,伸出手说,检疫费1元。我的天!整个市场的房屋仿佛都在晃动,单二嫂觉得似乎有十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在围着她转。她用比蚊子吟叫还细微的声音说,我没钱了。白大褂一脸鄙夷不屑,说,没钱就没收你的蛋!泰国发现“禽流感”,你知道吗?单二嫂当然不知道什么叫“禽流感”,更不知道泰国。她把衣兜一个个翻给白大褂看。白大褂愤愤地骂,穷乡巴佬!回头再来。单二嫂就像掉进了万丈深渊,有一种被吞没的绝望。
单二嫂的男人三年前死了,留下一双未成年的儿女。她一个女人要耕田种地。她生活的日常开销全靠家里的几只老母鸡。鸡蛋卖2毛钱一 个,她听说城里的鸡蛋卖2毛2分钱一个。可她万万没料到城里卖鸡蛋有如此艰难,还没开张就5块钱不见了。她目光痴呆地木然立在那里,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从身边挤过。直站到腿脚发麻,她的鸡蛋依然沉静而固执地躺在篮子里一个也没少。她心中的悲哀就一层层地加厚。
终于,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来到她身边。
是土鸡蛋吧?
是!是!
单二嫂立刻堆出笑脸。中年女人挑挑拣拣讨价还价磨磨蹭蹭了半个时辰,买走了25个蛋。单二嫂总算做成了第一笔生意。她眼睛放亮,仿佛看见了希望。等鸡蛋卖完,她要买两斤盐,还要剁两斤肥肉,家里已断油十几天了,炒菜时锅里直冒青烟。
一位颤巍巍的老太太又向她买走了25个蛋,尽拣大个的,篮子里剩下的就全是小个,再也无人问津了。
阳光一点点淡下去,人们在纷纷收摊。
一阵沉闷的雷声在天边滚过,天空下起了小雨。一阵大风卷过,“哗哗”的雨水就变得铺天盖地的迅猛。
今天是回不了家了。
单二嫂正心乱如麻,肚子又“咕咕”地响起。她记起今天还没东西下肚。单二嫂拿两只鸡蛋换了两个馍,就着一瓢冷水送下肚,压住了肚里的饥荒。
华灯初上,城市在浓浓的雨帘中也不失其繁华,高楼的灯火在雨帘中闪烁着。
农贸市场里却是繁华的死角,没有灯光,清冷阴森得像个大坟场。那一排排死硬冰冷的水泥台就像一座座透着寒气的坟墓,令人毛骨悚然。腐烂的水果和满地的垃圾上聚着一层层黑压压的苍蝇,仿佛全世界的苍蝇都聚到这里来了。蚊子在黑暗中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过来,“嗡嗡”地乱飞乱窜。一只不知死活的蚊子冒失地闯入单二嫂的眼帘里,单二嫂把蚊子的尸体从眼里揉出来,轻轻扔在地上。心生几分怜悯,又掉了一条生命。
单二嫂可怜蚊子,可蚊子却不可怜她。一个又一个蚊子频频向她袭击,令她难以招架。单二嫂把满地垃圾拢过来,去店里讨来火种,一股呛鼻的恶臭随着浓烟弥漫开来,蚊子四散逃离。
远处歌厅的音乐掺杂在“哗哗”的雨声里,引起单二嫂心头阵阵烦躁和不安。家里的两个小孩不知会不会自己照顾自己。那些纸醉金迷于灯红酒绿中的男女们,谁也不会知道还有一个苦命的女人孤独寂寞地蜷缩在这个城市的黑暗里,要熬过一个漫长的黑夜,去等待一个明天的黎明。单二嫂的泪水滴落在火堆的灰烬上,发出轻微的“丝丝”扑响。
夜阑人静。单二嫂把自己软软地放倒在水泥台上,要在这里度过她有生以来的县城一夜。正当她朦朦胧胧进入梦乡时,一只男人的手撄在她的乳房上。单二嫂睁开恐惧的眼,一个五十开外头发散乱衣衫褴褛脏兮兮的男人立在她面前,向着她淫笑。单二嫂翻身逃跑,男人一把抱住了她。男人的力气很大,单二嫂怎么也挣不脱身。她伸出手指在男人的脸上抓出一道道血痕,男人仍旧死死抱住她不放。一阵纠缠撕打,俩人一起滚倒在地上。男人嘴里喷出一股酸臭,熏得单二嫂恶心欲吐。
单二嫂觉得地上粘糊糊的,这时她发觉她的鸡蛋滚落了一地。这几乎要了她的命,她的生命和希望在随着蛋的破碎一起破灭。单二嫂撕心裂肺地一声嚎叫,抓起一只鸡蛋瞄准男人的眼睛。男人一声怪叫,捂着眼睛逃离。
就在单二嫂把鸡蛋狠狠投向男人的眼睛时,脚底一滑,她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击在水泥台角上。
翌日清晨,人们发现农贸市场的墙角里倒着一个女人,头上的血已凝结成一条条黑色的蚯蚓。一只破烂的篮子寂寂地倒在满地的狼藉污秽中,那情景有一种地老天荒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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