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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 [征文237] 麻叔(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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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5 12: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麻叔(小说)

  因为多年没有回故乡,我便一直没有再见过麻叔。

  麻叔并不姓麻,似乎该是姓陈,之所以叫他麻叔,是因他生了一脸很不中看的麻子。麻叔的麻子生得有点特别,是一个连着一个的麻子坑,密密麻麻、凸凸凹凹,看上去实在是有些碜人。我还记得,出工的时候,队上念过几年书的摸老倌,望着远处麻叔的背影,给大家出过这样一个谜语:

  
  筛

  天牌

  风炉盖

  雨落尘埃

  虫食园中菜

  石榴皮翻转来

  莲蓬去籽眼犹在


  那一年,麻叔约莫才三十六七的光景,不过他面相老,加上有些驼背,头发也开始花白,看上去倒有些像是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麻叔也不是本地人,是从很远的湘乡一带迁来的,因是单身一人,时常就有人这样调侃他:“麻叔,你堂客呢?”麻叔言语短,只讷讷地道:”没……没有……“偏那人又不依不饶地追问道:“看你也一大把年纪了,哪么会没有讨堂客呢?怕是跟人跑了吧?”麻叔照例会红了脸,争辩道:“没……没跟人跑……”众人一听,益发穷追猛打:“既是没跟人跑,那一定是有了?”麻叔一急,额头上汗粒淌下来,口气得也就越发厉害:“真……真没讨过,这一脸的麻……麻子,谁会看得上呢?”众人就“哄”的一声笑开来,麻叔就在这哄笑声中远远地逃开去,也因而更加寡言木讷。

  寡言木讷的麻叔竟然会有一肚子好听的故事,于是麻叔放牛的河滩,就成了我们孩童的乐园,这时候的麻叔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和平昔判若两人。一本《隋唐》,我最先就是从麻叔口中听来的。还有《水浒传》、《说岳》……不过麻叔讲得最多的还数《三国》,我印象最深的却是“蒋干盗书”这一节,麻叔讲到这里,是曾加了一条按语的。彼时,麻叔正蹲在茅屋门前的空地上,就着一碟煨蚕豆,呼呼拉拉喝着稀饭,眨眼间风卷残云,一碗稀饭和一碟蚕豆就见了底。麻叔用手背将嘴角一抹,咂了咂嘴说:“曹操背时于蒋干,蚕豆背时于稀饭。可见精明于曹瞒,也难免一时糊涂!”却也有和他翻脸的时候,多半是天色将晚,麻叔“叭哒”一口烟卷,摆摆手道:“天不早了,明天再讲吧、明天再讲吧。”我们便知道再纠缠下去已是无望,总须到了“且听下回分解”了,心中难免不舍,偶乐便恼羞成怒起来,远远地编了童谣骂他:“麻子麻、麻子麻,脸上的点点像虫爬。远看一块疤,近看分了家……”麻叔听了,自然是很生气,就沉下脸,不再搭理我们,倒是那些听了一半的故事,往往会变成一条条毛虫,在我们脑海里爬来爬去,教人心痒难耐,捱不了半日,又厚了脸皮去求他。麻叔不计前嫌,问清上一个回合讲到何处,就清一清嗓子,接着讲开来,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除了讲故事,麻叔还吹得一手好笛子。麻叔有一支从来不离腰间的竹笛,摩娑得几乎可以照出人形,麻叔把它看得很金贵,从不让人去碰它。每到黄昏,麻叔的笛声,就会“呜呜”地响起来,好几次,杨家老太听着听着就“嘤嘤”地哭了起来,临末了,还忘不了叨上一句:“这麻子,哪么把人的眼雨都吹出来了咧?”

  不过麻叔吹来吹去,却总是只有那一段曲子,有人就笑骂他:“麻子,你哭丧呀,每天就这一段嚎来嚎去?人家程咬金还有三板斧哩,你换首别的行不?“麻叔不睬,依旧埋首吹笛。有一次,我也忍不住问他:”麻叔,怎不换首新曲来吹呢?”麻叔停下来,应了一声:“我就只会这一曲哩。”不知为什么,这回答竟然让我有些失望。麻叔却似乎有了兴致,灰暗的脸上,竟然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泽来:“你不知道,这曲子,还是一个好看的婶婶教的哩。连这笛子,都是她亲手做的。你看你看,多好的一支笛呀!”

  我从麻叔手上接过那支笛,仔细看了看,其实不过是极普通的一支笛,那竹子便是我们房前屋后每家都曾有的,连笛孔都凿得有些大小不一,委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便一言不发地把笛子还给了他。麻叔显然很失望,脸上的光泽一下子就黯淡下来,现在想来,他那时一定是极希望能听到我一声赞叹的——便听到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过了片刻,终究又冲我笑了一笑,许是想到,有许多事情,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尚且不能领会的。

  这之后过去了约有半年,有一天傍晚,我正在杨家老太门前的禾场上玩,忽然从村东头来了一个披头散发、面色腊黄的女乞丐,样子十分吓人。这女人走到老人家门前,双膝一软,跪在了门槛外的青石板上,口中念念有词:“大奶奶,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要死的人哟!”

  杨家老太先是吓了一跳,等她醒转过来,就进了厨房,从锅里舀了一碗米粥,迈着小脚,颤巍巍递到门首。女人接过来,顾不上道谢,一口气“咕咙”灌下去大半碗,正喘息间,远处麻叔的笛声又“呜呜”地响了起来,女人一怔,手中的碗落在地上,“咣当”一声,碎成数片。

  杨家老太心疼得跺脚道:“你这挨千刀的!这是我新近从街上用两斤粮票换回的碗嘞,你就这样一撤手,替我砸了?”

  女人却如同未闻,双目呆滞,状如老僧入定,口中喃喃道:“辛明,真是你吗?辛明……”

  老太见她毫不理会,怒气更炽,骂得就更厉害了:“哪里来的疯婆子?这般不识好歹!我好心给你饭吃嘞!”

  女人这才醒转过来,忙不迭地赔罪道:“大奶奶,是我的不是。这碗,我一定想方赔您老人家。”

  老太向来心慈,听她这样一说,当下心中一软,就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这碗就当是我自已砸的。你走吧!”

  女人谢过老太,就慢腾腾地起身往外走,刚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凝神听了听笛声,又看了看老太,似是欲言又止。

  老太就问:“你莫非还有什么话要讲?”

  女人恹恹地道:“就问这吹笛的,是从湘乡迁来的不?是叫辛明不?”

  杨家老太道:“你问那麻子呀?叫什么名字我可不晓得,不过听口音,该是湘乡一带的人。咦,你问他做什么呢?”

  女人这时已蹲下身,开始嚎啕起来:“呜……我悔不该……抛下他……呜……”

  老太满头雾水,一个劲地问她:“好好的,你哭什么呢、哭什么呢?”

  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大:“辛明哟……我的夫呀……我没脸再见你哟……”

  老太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你是说,那湘乡麻子,是你男人?”

  这时候,老太家门前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老太在人群中找到了我,低声说:“去,把你麻叔找来。要快!”

  我没废多大劲,就循着笛声在田塍间找到了麻叔。麻叔见我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就问我:“冬伢子,什么事情这么急呀?”

  我喘着气说:“有个讨饭的女人,说是你的婆娘,正在杨家老太门前哭嘞。老太叫你赶忙去一趟。”

  麻叔一下怔住了,等他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使劲摇晃着说:“冬伢子,你莫哄我,啊?”

  我急道:“你快去呀,人都围满了。我不哄你的!”

  麻叔这才信了我的话,转身就往杨家老太家的方向跑去。这一刻,他仿佛年轻了许多,刹那间就消失在了沉沉的暮色里。等我回到老太家门前时,麻叔和那女人却不见了,空地上却还三三两两地围了人。就听见有人道:“这麻子,果真有女人哩,让我先前猜着了不是?”又有人“啐”了一口道:“这骚娘们!早先咱麻叔还救过她一命哩。到后来,却又贪图人家有钱有貌,跟人私奔。眼下染了一身病,让人赶了出来,走投无路,竟然又厚了脸皮来找麻叔。我若是麻叔,哼!”杨家老太也兀自念道:“唉,你麻叔命苦哟,这往后的日子,又该哪么过哟!”

  后来,麻叔还是把女人接回了家。女人得的是黄疸肝炎,到了晚期,眼见得是不能救了。麻叔又东挪西借筹了一笔钱,把女人送进了医院。进院的第二天,女人就断了气,麻叔又吹吹打打,把她葬在了乱坟坡。

  打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听过麻叔所讲的故事了,只有那笛声,每到黄昏,依旧会“呜呜”地吹起来,在家乡田野的上空飘荡,经久不散。

  【编辑提示】

  本次大赛由湖南省网络作家协会会员、红网专栏作家、湖南涟源乡土作家李强牛发起资助;红网小说论坛首席版主彭银华策划组织;红网论坛、汉语故事微信公众号全程媒体支持。旨在献礼新中国成立70周年,讴歌中国创造精神,唤醒民族创新基因。本文已收录为【红网论坛首届“创造之路”主题网络文学大赛】第237号作品。参与大赛,请查看https://bbs.rednet.cn/thread-48038461-1-1.html
发表于 2019-6-5 13:20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学习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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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5 14:19 | 显示全部楼层
  麻叔并不姓麻,似乎该是姓陈,之所以叫他麻叔,是因他生了一脸很不中看的麻子。
发表于 2019-6-5 14:44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语言达直干练,叙事简暢,故事的敷陈有点见斧凿。麻叔是条汉子,他活在自已的当下,善良,勤劳,智性,隐忍.......的传统正格里,所有的人生坎坷和不幸都悲剧式成就了他!不是么?感谢赐稿征文!
发表于 2019-6-5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读完故事,令人唏嘘不已。麻叔的情怀,其实可以悟读出一种精神。欣赏老师的文字功力!
发表于 2019-6-5 21:04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佳作!


发表于 2019-6-5 22:16 | 显示全部楼层
麻叔这个人物丰满,刻画得栩栩如生。欣赏!
 楼主| 发表于 2019-6-6 09:12 来自红网论坛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纳兰若容 发表于 2019-6-5 13:20
欣赏学习佳作!

谢谢纳兰老师!
 楼主| 发表于 2019-6-6 09:12 来自红网论坛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源远流长2 发表于 2019-6-5 14:19
麻叔并不姓麻,似乎该是姓陈,之所以叫他麻叔,是因他生了一脸很不中看的麻子。

谢谢老师临帖!
 楼主| 发表于 2019-6-6 09:14 来自红网论坛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柳林听蝉 发表于 2019-6-5 14:44
小说语言达直干练,叙事简暢,故事的敷陈有点见斧凿。麻叔是条汉子,他活在自已的当下,善良,勤劳,智性, ...

谢谢柳版点评、指正并加精鼓励!
 楼主| 发表于 2019-6-6 09:15 来自红网论坛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红色拍客 发表于 2019-6-5 15:55
读完故事,令人唏嘘不已。麻叔的情怀,其实可以悟读出一种精神。欣赏老师的文字功力!

谢谢拍客老师鼓励!
 楼主| 发表于 2019-6-6 09:15 来自红网论坛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纵马扬鞭4 发表于 2019-6-5 21:04
欣赏佳作!

感谢老师临帖鼓励!
 楼主| 发表于 2019-6-6 09:17 来自红网论坛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彭银华 发表于 2019-6-5 22:16
麻叔这个人物丰满,刻画得栩栩如生。欣赏!

谢谢蝶版欣赏鼓励并精心点评!
发表于 2019-6-6 10:2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其貌不扬却又多才多艺的麻叔,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爱恨情仇,人生悲苦却令人感动!

 楼主| 发表于 2019-6-6 11:33 来自红网论坛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华山村夫 发表于 2019-6-6 10:20
一个其貌不扬却又多才多艺的麻叔,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爱恨情仇,人生悲苦却令人感动!

谢谢村夫老师临帖点评!问好!
发表于 2019-6-8 09:00 | 显示全部楼层
学习佳作
发表于 2019-6-8 11:19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把历经坷坎其貎不扬的麻叔的多才多艺,勤劳,忠厚,善良,隐忍的性格刻画得淋漓尽致,佳作,欣赏!
 楼主| 发表于 2019-6-8 14:34 来自红网论坛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梦青蜂业121 发表于 2019-6-8 09:00
学习佳作

谢谢鼓励!问好!
 楼主| 发表于 2019-6-8 14:36 来自红网论坛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1027554136 发表于 2019-6-8 11:19
作者把历经坷坎其貎不扬的麻叔的多才多艺,勤劳,忠厚,善良,隐忍的性格刻画得淋漓尽致,佳作,欣赏!

谢谢老师临帖点评鼓励。问好!
发表于 2019-6-8 16:21 | 显示全部楼层
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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